在徐州圣旨博物館內,編號“396”,通長:365cm,通寬:31cm,取名“光緒三十一年陳懋鼎本身妻室三色絹本誥命”,靜靜地躺在展柜里,訴說著一個百多年前的故事。
1905年7月23日,京城驕陽似火,已是盛夏,居住在南城的人們,依舊還過著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的生活。突然,幾匹高頭大馬自正陽門奔馳而出,穿過騾馬市大街,來到保安寺街一處宅院外。隨著一陣喧嘩,馬匹上一位太監模樣的人,翻身下馬,立刻就有身旁侍從,沖著院內高聲喊喝:“公公駕到,外務部右參議陳懋鼎,請跪下接旨!”
只是一轉眼的工夫,那個名喚陳懋鼎的人已奪門而出,雙膝跪拜,跟著他一同下跪的還有他的妻子和仆人們。
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別看年紀尚輕,但陳懋鼎已做過兩件為世人所知的大事。其一,作為福建省乙丑年中舉第一名,在次年的進京趕考中,又與父親、叔父同時考中進士,成為坊間一段佳話。其二,維新變法期間,他與張元濟等人共同創辦了“通藝學堂”,該學堂作為北京大學前身,培養過一大批立志改造中國的人才。后來,他考進“各國總理事務衙門”(后改成外務部),如愿成為一名外交官。1902年2月,他被任命為駐英大使二等參贊,跟隨張德彝出使英國三年。此刻,正值他期滿剛剛回國。
這時,保安寺街已堆滿了人,擁擁擠擠地趕來觀看,畢竟在平民百姓聚居的南城,能出現向朝廷官員頒發圣旨一幕,還是極少見的。
只見那個太監把手里攥著的貼金卷軸打開,帶著獨有的嗓音大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祥甄王會,欣瞻萬國衣冠;誼洽邦交,允賁九天奎壁……陳懋鼎——以爾出使外洋出力,賞授爾為資政大夫……陳懋鼎之妻林氏,賞封爾為夫人于戲象服是宜——”然后,將圣旨,皇帝賞賜的朝袍,以及貴婦服、三品頂戴花翎,全部交至陳懋鼎之手。陳懋鼎畢恭畢敬接過,不敢抬頭,直到太監和侍從的馬匹走遠,才壓抑住激動的心情,返回已居住十幾年的“軒翠舫”。
“軒翠舫”,是晚清文史學者李慈銘在北京保安寺街的宅邸,1890年,他赴任山西道督察御史,這處房子空出,才被陳懋鼎租住過來。陳懋鼎一回到宅院,就把自己關進書房,在案頭把那卷圣旨小心翼翼打開,仔細觀賞,一直待到星辰漫天,月上梢頭。
那是薄薄的一層絲絹制成的圣旨,365cm長,31cm寬,由大紅、橘黃、金黃、赭石、咖啡五種顏色組成,分漢、滿兩種文字,其中漢字有255個。在這道圣旨里,光緒的評價相當高,說陳懋鼎“學該體用,學徹古今。展折沖樽俎之才,經邦績佐;上來享共球之頌,典客儀賢”。總之,都是稱贊他這次漂洋過海,遠赴西域,盡展東方大國之風采,不辱使命。而對陪他一起遠行的妻子林氏,也有 “芳聲素裕,內則久嫻”這樣的頌辭,夸她為輔佐丈夫立下大功。
陳懋鼎見此不禁感慨萬千,涕淚交流。的確,再沒有人比他知曉此番出使西洋的艱辛和痛苦啦!
因為就在陳懋鼎出洋的兩年前,京城剛經歷過一次血腥洗劫,陳懋鼎親眼看到以英國為首的八國聯軍,以剿滅義和團為由,攻占了古都,燒殺搶劫不算,還逼迫慈禧簽下恥辱的《辛丑條約》。這種民族仇、家國恨,身為外交官的他們焉能不刻骨銘心。張德彝坐火車,在經過意大利和法國交界時,看到荷槍實彈的兵士,那些“藍衣袴帽垂雞翎者”們,就曾憤而寫下“生靈涂炭,彼俄與德兮;掠淫一何慘兮。走狗烹兮,義兵復以為餐兮”的俚歌。
陳懋鼎雖則沒有留下這樣的文字,但他親眼得見當時的中國人,在西方人眼里是何等卑微。每次,當陳懋鼎偕同太太參加外事活動,他頭頂那根長辮子,太太裹著的小腳,都受盡洋人恥笑。正因此,他才不顧同僚反對,親自給光緒上了一份奏折,痛陳頭上這根長辮,已成為國人落后、愚昧、封閉的象征,必須剪掉,結果得到皇帝特批,這就是近代人鄭逸梅所記:“嘗奏請剪辮得允,為清末外交官去辮之始。”陳懋鼎深知“以夷之長技以制夷”的道理,為了更全面、詳盡、深入地了解西方現代社會,他又把大仲馬寫的《基督山伯爵》翻譯成中文,取名《島雄記》,這部名著就此成為最早出現的漢文譯本。他做這一切不為別的,只愿將來能報效祖國,“養士即今歸太學,招賢舉世望平津。五陵佳氣占龍種,寶玦金鞭動四鄰”。他預言:將來總有一天中國不再落后挨打,貧窮積弱的祖國一定會富足強大起來。
因此,在陳懋鼎還沒回國之前,光緒就已經注意到這位奮發有為的年輕人,并給予了他各種獎勵。
1902年5月,陳懋鼎除擔任駐英大使二等參贊之外,還曾以一等參贊身份,代理駐日斯巴尼亞(西班牙)公使,參加阿方索十三世的國王加冕儀式,之后,張德彝給光緒發了一份咨文,告知任務圓滿完成一事。光緒聽罷大喜,當即朱砂批復:“單內所開有外務部主事陳懋鼎,請以本部員外郎在任候補,并賞加四品銜。”同年11月,軍機大臣載振帶著一干人馬,出席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的登基儀式,在此過程中,陳懋鼎又予以鼎力相助。載振出訪歸來,面見光緒,又將陳懋鼎如何輔助自己,幫助翻譯、撰寫中英之間的外交公文,著力夸獎一番,光緒再次提名欽點:“單內所開有保升員外郎四品銜、外務部主事陳懋鼎,請俟得員外郎(相當于司局級)三品銜,轉飭遵照。”也就是說,當陳懋鼎此番回國進京,面見皇帝時,已經因立功顯著連升兩級。如今,皇帝又給他頒發圣旨,他焉能不百感交集、心情澎湃呢!
從此,陳懋鼎就將這道圣旨供奉在書房內。后來,他又得著宣統皇帝溥儀賜的“大吉迎祥”四個字,同樣,也把它裱了起來,掛在書房墻上,和那卷圣旨一起,作為一生最重要的寶物珍藏。但隨著1940年陳懋鼎去世,家道中落,經濟拮據,這兩件東西最終散落民間。溥儀賜的字,至今不知所蹤。倒是那卷圣旨,被有心人購得,收藏在徐州圣旨博物館內,供人觀賞。
注:圖片和文字由徐州圣旨博物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