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紅字》為例淺析霍桑的夢境

引言

夢一直被認為是人內心的表達或對未來的預測。人們的渴望、擔憂、快樂、憤怒等，都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在夢中。因此，對一些作家來說，創造和描述夢境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藝術手段。美國作家納撒尼爾·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就是一位寫夢境的高手。［1]

霍桑出生于19世紀早期，他被認為是美國浪漫主義作家，他的創作往往聚焦于心理展示而非自然抒情?；羯９P下人物的性格、心理斗爭，以及他自己對很多問題的看法都不是直接表達，而是通過夢境、白日夢等環境渲染來展示的。他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常常借助夢來尋求一種揭露秘密、罪惡和感情的隱晦方式。而對于霍桑來說，夢境也是一種塑造和分析人物的方式，用于推動情節發展、揭露主題。［2]

霍桑開創了“心理羅曼史”風格，這種寫作手法善于通過象征主義來挖掘人性的隱秘?；羯Ｋ枋龅膲艟巢⒉皇且话阋饬x上的夢，它們往往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包括白日夢、夢游、人物夢幻般的思想和行為、想象中的景象和夢幻般的描述等。作為一個富有探究性、想象力，且對人性的不確定性有強烈興趣的作家，霍桑試圖用他的藝術作品去揭示而不是去解決人類命運的困境。［3]下文以《紅字》（TheScarletLetter）為例進一步研究霍桑的夢。

一、夢境與主題的揭示

霍桑作品中的夢有時用來揭示主題，有時用以解釋整個故事的原因和影響，從而使之成為整個情節發展的一部分?；羯ＵJ為他筆下的夢應該有類似于夢的真實過程，具有不一致性和奇怪的變化。即使有一個貫穿整個夢境的主題，但夢必須具有怪異和漫無目的性。所以霍桑的夢表面上是荒誕的，但它們總能給讀者一些暗示，或者直逼主題。[4]

夢境的描寫更推動了情節的發展。比如霍桑用白日夢的描述讓讀者與兩個主要人物有了直觀的接觸，使讀者想了解主角遭遇了什么、后果又是什么。海絲特的白日夢發生在小說開始時，她站在斷頭臺上，懷里抱著嬰兒，胸前戴著紅色“A”字。而丁梅斯代爾的夢境發生在小說的中間。在他的書房里，一股富有罪惡感的洪流把他推到了和海絲特一樣的同一個刑臺上。海絲特的白日夢確定了她的性格，丁梅斯代爾的白日夢探索了他的困境。而這兩個問題都是小說核心問題的組成部分一一原罪對兩個罪人的影響。海絲特的白日夢通過把過去和未來聯系在一起，讓讀者可以了解整個事件的起因?！罢驹谀亲瘧K的殿堂上，她再次看到了她父親的家；一座灰色石頭砌成的破舊房子，面目全非”，這暗示了為什么齊靈渥斯可以作為求婚者受到歡迎。隨后，她的夢境轉移到了一個大陸城市，預示著他們將離開祖國，彼此分離。這個白日夢直面她內疚的最初原因，并引導她必須接受當前的生活現實。

來自丁梅斯代爾的白日夢使我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痛苦和自相矛盾。他想公開懺悔卻又無法實現。丁梅斯代爾多次在深夜獨自站上刑臺，幻想自己被全鎮人圍觀胸口的“A”字紅光，甚至與海絲特、珠兒一同受審。這一場景介于清醒與夢境之間，是他長期壓抑的罪惡感的外化。刑臺幻覺的反復出現，暗示了丁梅斯代爾始終無法完成“公開認罪”的救贖。在他的幻想中，可以看出他自己實質性的缺失，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這位可憐的牧師現在所處理的最真實、最實質的事情。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這種生活是如此虛假”，書中這些描述向讀者生動地展示了丁梅斯代爾的悲慘生活，也讓讀者預見到了他的罪行不可避免、不可預測的后果。［5]

二、夢境對內心世界的展示

霍桑還善于用夢來描繪做夢者的心理活動，表現他們的內心世界，分析他們的性格、痛苦和掙扎。夢境成為他們潛意識的具象舞臺。做夢者往往會在夢境中直面自己隱藏的內疚和內心欲望的秘密。［6]海絲特常常讓自己陷入白日夢中以逃離現實，在夢中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青春、家庭和丈夫?；羯Ｃ枋隽撕＝z特腦海中飄蕩的幾張臉，強調了她“少女般的美麗”和齊靈渥斯的丑陋。以幻象為主體的敘事手法暗示了她陷入困境的原因，而她無法有意識地去理解此困境。盡管她試圖在快樂的回憶中尋求庇護，但悲傷仍舊降臨。“快樂的嬰兒期”之后的記憶是貧困交加的家庭生活。隨后夢境中一張更為具體的照片暗示了她最終在道德上的脆弱性：她回憶起自己的美麗，她的臉“遮住了她慣于凝視的昏暗鏡子的所有內部”，她想象中的鏡子反映了一個真實鏡子的記憶，揭示了她的美麗和虛榮。然后她立即看到了她畸形的丈夫。這第二個鏡中圖像比白日夢中的任何其他圖像都更加詳細和令人不安。美女和野獸同時出現在一幅可怕的婚姻畫面中，暗示了為什么齊靈渥斯渴求海絲特，而海絲特又為何不愛他。在這場夢境中，海絲特下意識地回顧了她的過去，審視了她的思想，隱藏了她的欲望。

丁梅斯代爾在小說中冗長的白日夢，是他對于精神探索、自我折磨和不果斷的寫實表現。霍桑生動地描繪了這個隱藏的罪人痛苦的精神掙扎。在這個白日夢中，各種幻影不斷出現一一惡魔般的形體嘲笑他，向他招手，天使飛走了。最后，海絲特帶著他們的女兒珠兒來了，她先用手指著那個紅字，然后又用手指著丁梅斯代爾的胸膛。所有這些都表明，自從罪行第一次被犯下以來，罪惡感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他為此嚴懲自己。但由于他不敢在公眾面前坦白，他的痛苦不會停正。在丁梅斯代爾的幻想中，他對海絲特的渴望和罪惡感在不停斗爭，爭奪控制權。然而，這一切都是無用的，他的幻想只能一次次重申他的問題，而不能解決問題。他是一個不誠實的人，他太懦弱，所以他注定要失敗。丁梅斯代爾在白日夢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外在，他借助鏡子中的夢境看到了自己真實的內心。這個白日夢就像是一個劇場，善與惡在為丁梅斯代爾的靈魂而斗爭。道德沖突在這個傳統牧師的思想中激烈交鋒，他試圖接受一種他既不能公開承認也不能贖罪的罪行。他對自己的靈魂有著深刻的認識，但他太懦弱而無法真正面對它，只能在白日夢中深深忤悔。這個夢境的描寫無疑讓讀者更多地了解了他紛繁復雜的內心世界。

三、夢境與現實的關系

霍桑還利用夢，尤其是白日夢，來追蹤幻想與外部現實之間的相互關系?；羯Ｒ环矫嬲J為夢是建立在現實基礎上的，另一方面認為，現實也是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7]在《紅字》中，當海絲特從對斷頭臺周圍場景的主動感知轉變為半被動意識時，讀者跟隨她的視角和思維，斷頭臺周圍的市集場景也逐漸變得模糊：“整個場景時不時地…似乎從她的眼睛里消失了，或者至少在面前隱約地閃爍著，就像一堆形狀不完美、光譜模糊的圖像?！焙＝z特對市集的意識隨著內心視覺的增強而消失。當內心記憶快速浮現時，她看到了夢境中的事物?！白瞵嵥椤⒆顭o關緊要的回憶，嬰兒時期和學校時期的經歷、體育運動、孩子氣的爭吵，以及她少女時代的一些家庭瑣事，都涌上了她的心頭，夾雜著對她后來生活中最重要事情的回憶；每一幅畫面都如此生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一樣重要，或者也許所有都像一場游戲?！彼囊庵緦嶋H上被擱置了，她成為自己思想的觀察者，這些思想以一種變化的景象出現在她面前，一場從“記憶畫廊”中涌現出來的盛會。而把她從白日夢中拉回到現實中的是她懷中嬰兒的哭聲和那個繡著鮮艷突兀的紅字，這兩樣對她而言正是現實的象征。她完全清醒過來了，知道除了嬰兒和紅字，所有夢境中的幻影都消失了。

霍桑是一個充滿激情的人。他的想象力使他能夠在小說中捕捉到夢境的真實與想象的交融，夢境特有的模糊性，以及夢境給人的癱瘓無力感。有時，霍桑的描述會產生一種令人沮喪和無法擺脫的夢幻般的感覺。他能夠將夢境的基本印象深化到夢魔的強烈程度，在夢境中，人物被夢魔困住了，他們想要逃脫的恐懼不可避免地伴隨著他們?！都t字》中就有這樣的描寫，在五月初的一個朦朧夜晚，“行走在夢的陰影中”，丁梅斯代爾來到了幾年前海絲特第一次公開受辱的地方。那里很安靜，但丁梅斯代爾找不到自己內心的寧靜。他呆在那里只是一種嘲弄。他想懺悔，但他性格中的弱點阻止了他暴露于人前，因此他注定要生活在一個黑暗的世界里，活在地獄般的罪惡感和徒勞的、悔恨的痛苦折磨中。但他越是想悔改，就越感到恐懼，“丁梅斯代爾先生被一種巨大的心靈恐懼所征服，仿佛整個宇宙都在注視著他赤裸胸脯上的一個鮮紅的標記，就在他的心上方”?？植朗侨绱司薮蠛碗y以忍受，以至于他幾乎瘋了，在這寂靜的午夜里大聲尖叫。在那次爆發之后，他的意識部分恢復了，但噩夢的場景還沒有過去，因為罪惡和恐懼仍然伴隨著他。在這場懺悔和恐懼的噩夢中，他終于和海絲特以及他們的女兒珠兒一起站在了刑臺上。而這個深夜立于刑臺的幻覺場景著實令人印象深刻。雖為夢境，實則是丁梅斯代爾罪惡感的外化：月光下的“A”字紅光、人群的竊竊私語，皆是他內心自我審判的戲劇化呈現?；羯Ｍㄟ^模糊夢境與現實的界限，暗示心理真實高于客觀真實。我們可以看到，雖然這一切是不真實的，但他的內疚感絲毫沒有減弱。像這樣充滿沖突的夢境和現實的交錯出現在霍桑的很多作品中，赤裸裸地揭示了人物的掙扎和痛苦，從而為他們增添了強烈的悲劇色彩。

結束語

夢在霍桑的作品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以至于讀者總是可以發現，通過對夢境的揭露和深刻描寫，讀者對整個故事的主導思想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借助夢境的描寫，故事情節也被推向了另一個階段。做夢是將過去與現在，甚至與未來聯系起來的一種自然方式。因為在夢中，讀者可以知道做夢者過去的感受和秘密，或者看到一些跡象，這些跡象是未來發生事情的關鍵。這樣，夢就成了情節的紐帶?；羯奈磳襞c現實完全分離。從某種意義上說，夢是真實性的一種反映。一個人在夢中所揭示的可能是他清醒時不想或不敢揭示的最真實的事情或感情。

霍桑是一位用夢來探索人類內心世界的美國作家。他的作品催生了各種虛構的夢想家。他的主人公總是能通過自己的信仰隱約看到完美的希望，但最終卻只能回到自己身上，在罪惡的神秘中發現黑暗的救贖?！?]因此霍桑描述的夢通常充滿了神秘，甚至是喧囂的氣氛，以表達夢中人的無助、沮喪或絕望的情緒。人們不能期望在夢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通過夢，人們的困惑、恐懼、欲望和罪惡的思想可以被生動而深刻地描繪出來，但我們絕不可能在夢中找到救贖。

霍桑經常稱自己為“夢境纏身”的人，他非常擅長對各種夢的敘述。通過夢和夢境的幻想，他會進人人們的內心生活，在小說中遇到人們內心的惡魔。他對夢境的書寫絕不是什么裝飾性的技巧，應該說對夢境的描寫是他“心理羅曼史”美學的核心構成。他通過夢境構建了一個虛實交織的世界，夢境里有他在現實中希望看到的道德的審判庭和人性的實驗室，使讀者在朦朧的象征迷霧中直面永恒的命題：罪惡是否深植于人類靈魂的黑暗森林？［9]

在《紅字》中，霍桑說：“如果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不能夢見奇怪的事情，不能讓它們看起來像真實發生的事情，那他就永遠不要嘗試去寫浪漫主義小說。”他是根據自己的經歷說這番話的，他對夢的刻畫和描寫也是他成為19世紀美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小說家的重要原因之一。[10]

參考文獻：

[1］English TeachingDivision，Information CenterService，HighlightsofAmericanLiterature[M].U.SInformation Agency，Washington D.C.，1970.

[2]霍頓，愛德華茲.美國文學思想背景［M」.房煒，孟昭慶，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3]Robert E. Spiller.The Cycle of American Literature[M].The Free Press，1978.

[4]曹曼.美國文學名篇導讀［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9.

[5］納撒尼爾·霍桑，張勤.納撒尼爾·霍桑作品導讀[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

[6]盧敏.美國浪漫主義時期小說類型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7］常耀信.美國文學簡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

[8］彭家海.19世紀初的美國社會與美國浪漫主義文學[J].湖北社會科學，2008（5）：115-117.

[9］肖飚.美國的浪漫主義文學[J］.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2）：37-39.

［10］王鳳華，吳瓊.從小說《紅字）看霍桑的清教思想[J].安陽工學院學報，2006（3）：111-113.

作者單位：上海工程技術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