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民族抗戰爆發后,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志一再強調紅軍必須適應由國內戰爭到反侵略戰爭的轉變,開展獨立自主的敵后游擊戰。八路軍、新四軍不但在數量上與日軍相比處于劣勢,更重要的是武器裝備也嚴重落后于日軍,唯有游擊戰方能在打擊敵人的同時保存和發展自己。1937年11月太原失守后,八路軍各部迅速深入敵后開展游擊戰爭,相繼開辟抗日根據地,逐步形成與正面戰場相呼應的敵后戰場。游擊戰中“游”是手段、“擊”是目的,“游”是為了更有力地“擊”,認為八路軍、新四軍在抗戰中“游而不擊”是罔顧事實的無理指責。沒有八路軍和新四軍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其他人民武裝的敵后游擊戰,就不可能有敵后戰場的開辟與堅持,而沒有敵后戰場就不可能有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
【關鍵詞】抗日戰爭" 敵后游擊戰" 人民武裝" 戰略遠見
【中圖分類號】E297.3/K26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5.14.005
1937年7月7日夜,日軍借口一名士兵失蹤,炮轟宛平城,中國守軍奮起抵抗,“盧溝橋事變”爆發,以此為導火線,日本帝國主義發動全面侵華戰爭,中國進入全民族抗戰階段。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在戰爭中探索出因地制宜的靈活戰法。土地革命戰爭特別是紅軍反“圍剿”戰爭時期,中國工農紅軍的主要作戰方式是運動戰。在國內戰爭轉向反侵略戰爭的歷史關鍵節點,毛澤東同志一再強調,紅軍改編之后必須開展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后來又將山地游擊戰擴展為平原游擊戰、江河湖泊游擊戰,從而使敵后游擊戰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武裝對日作戰的主要方式。歷史證明,敵后戰場以游擊戰為主要作戰方式是完全正確的,顯示了毛澤東同志作為一名偉大戰略家的遠見。
敵后游擊戰方針的確定
北伐戰爭時期,國民革命軍主要采取的是攻堅戰,一路攻城掠地。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發展起來的紅軍,在根據地剛開辟、應對國民黨軍的“會剿”之時,主要采取游擊戰方式,著名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游擊戰十六字方針,就是毛澤東同志和朱德同志在井岡山時期提出來的。隨著較大面積根據地的建立,紅軍主力兵團開始組建,國民黨軍對根據地的進攻也由“會剿”轉變為“圍剿”,唯有較大規模的運動戰才能大量殲敵并打破“圍剿”,紅軍的作戰方式也由游擊戰為主轉變為運動戰為主。中央紅軍前四次反“圍剿”斗爭,都是靠運動戰的方式取得勝利。中央革命根據地第五次反“圍剿”之所以失敗,在于博古、李德放棄了以往紅軍擅長的運動戰和游擊戰,而采取“以堡壘對堡壘”的陣地戰,即國民黨軍修筑碉堡,紅軍也修筑碉堡,同時采取所謂的“短促突擊”戰術。由于紅軍缺少重武器和攻堅作戰經驗,而國民黨軍擁有大量火炮甚至飛機、坦克,導致紅軍既不能攻破國民黨軍的堡壘,又無法守住自己構筑的堡壘。國民黨軍卻持續運用“堡壘戰術”向根據地腹心地區推進,造成根據地面積、人口不斷減少,最后不得不進行戰略轉移。
隨著全民族抗戰的爆發,紅軍主力奔赴抗日最前線提上日程。1937年7月13日,毛澤東同志致電正在與國民黨談判的葉劍英同志,要求其積極同國民黨的中央軍、東北軍及第十七路軍等部進行接洽,協商對日作戰的總方針。7月14日,毛澤東同志和朱德同志等又致電葉劍英同志,讓葉劍英同志通過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西安行營轉告蔣介石:紅軍主力準備隨時出動抗日,已令各軍十天內準備完畢,待令出動。[1]在紅軍即將改編并開展抗戰的情況下,抗戰中采取什么樣的作戰方式,就成為亟待作出決策的重大問題。很顯然,過去與國民黨軍隊作戰,陣地戰非紅軍所長,現在與武器裝備、作戰訓練都強于國民黨軍的日軍作戰,更應避免陣地戰。因此,毛澤東同志和朱德同志在電報中特地讓葉劍英同志告訴蔣介石:“惟紅軍特長在運動戰,防守非其所長,最特長于同防守之友軍配合作戰,并愿以一部深入敵后方,打其后方。”[2]
1937年7月29日,北平淪陷,7月30日,天津為日軍所占。從“盧溝橋事變”發生到平津淪陷僅用二十余天,而當時防守平津的西北軍宋哲元部第二十九軍多達十余萬人,這使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志進一步意識到,紅軍開赴抗日前線后,不適合擔負正面戰場的作戰任務,也應避免集中作戰,而應開展分散的游擊戰。8月1日,毛澤東同志和張聞天同志在電報中明確指出,紅軍的作戰原則是“在整個戰略方針下執行獨立自主的分散作戰的游擊戰爭,而不是陣地戰,也不是集中作戰”,[3]首次明確提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武裝抗日力量應采取獨立自主的游擊戰方針。為使即將奔赴前線的將領們深刻認識游擊戰的重要性,8月4日,毛澤東同志和張聞天同志又致電周恩來同志與朱德同志等,提出在整個抗戰過程中,必須采取正規戰與游擊戰相配合,“游擊戰以紅軍與其他適宜部隊及人民武裝擔任之,在整個戰略部署下給與獨立自主的指揮權”,擔任游擊戰任務的部隊,“原則上應分開使用,而不是集中使用”。[4]8月5日,毛澤東同志和張聞天同志再次電告周恩來同志與朱德同志等:“紅軍擔負以獨立自主的游擊運動戰,鉗制敵人大部分,消滅敵人一部的任務。”[5]
1937年8月22日至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陜北的洛川召開擴大會議,史稱“洛川會議”,集中討論全民族抗戰爆發后的國共關系和對日作戰方針問題。對于前一個問題,會議強調必須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原則。對于后一個問題,毛澤東同志在報告中明確指出:紅軍的戰略方針是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包括在有利條件下消滅敵人兵團和在平原發展游擊戰爭。游擊戰爭以“分散以發動群眾,集中以消滅敵人,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為作戰原則。
自1930年夏天,紅一軍團與紅三軍團勝利會師,組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以來,主力紅軍長期開展運動戰,這種作戰方式不僅能消滅大量敵人,而且容易取得戰場繳獲,經過幾年的戰爭磨煉,廣大指揮員對于運動戰相對得心應手。全民族抗戰爆發后,全國人民的抗日情緒高漲,有的紅軍將領也急于打大仗勝仗,以提升紅軍的影響力,回應全國人民對自己軍隊多打勝仗的期盼,而游擊戰規模小、影響也不如運動戰大。主要作戰方式由過去的運動戰為主,轉變為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戰略轉變。毛澤東同志后來指出,對于這個問題“曾經在中央和一部分軍事干部之間發生過嚴重的爭論”。[6]在洛川會議討論過程中,有與會者提出紅軍的作戰方針“還是運動游擊戰好”;[7]也有與會者主張在“不失時機的在有利條件下,集中力量消滅敵人”,“所以還是獨立自主的山地運動游擊戰”。[8]這表明當時黨內一部分干部還是不愿放棄運動戰的作戰方式。囿于特定的時代背景,此時產生的關于軍事方針的不同意見屬于正常現象。據參加了洛川會議的蕭勁光同志回憶:“當時,有一部分同志主張以運動戰為主,部隊開出去后先集中兵力打幾個大仗,擴大我軍的影響,打擊日軍的囂張氣焰。”毛澤東同志則在會上反復強調游擊戰最能發揮紅軍的特長,既能有效地打擊敵人,也有利于發動群眾抗日。“在以后抗日戰爭的實踐中,逐步證明了毛澤東同志的意見是正確的,是高瞻遠矚的。”[9]
1937年8月22日,根據國共談判達成的協議,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宣布紅軍主力部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不久改稱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但仍習慣稱八路軍)。8月下旬到9月初,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和第一二○師從陜西韓城的芝川鎮渡過黃河,進入山西境內,開赴抗日前線。10月上旬,第一二九師也從這里渡過黃河進入山西。隨著八路軍抵達抗日前線,毛澤東同志“擔心部隊挺進前線后,一些同志蠻干”,[10]一再強調八路軍必須堅持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他在9月17日給朱德同志、彭德懷同志、任弼時同志等的電報中特別提醒前方將領:“紅軍此時是支隊性質,不起決戰的決定作用。但如部署得當,能起在華北(主要在山西)支持游擊戰爭的決定作用。”[11]
八路軍挺進抗日前線之時,主要活動區域是山西。日軍用短時間內占領平津地區后,山西成為其重點進攻目標。當時統治山西的閻錫山,處于抗戰打不過日本人,不抗戰又會失去統治山西的合法性的矛盾之中。為應付社會各界對山西抗戰的期待,閻錫山決定將其兵力擺在長城的雁門關、平型關一帶,并希望八路軍參戰。1937年9月21日,毛澤東同志在給彭德懷同志的電報中特別強調:“今日紅軍在決戰問題上不起任何決定作用,而有一種自己的拿手好戲,在這種拿手戲中一定能起決定作用,這就是真正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不是運動戰)。要實行這樣的方針,就要戰略上有有力部隊處于敵之翼側,就要以創造根據地發動群眾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為主。”[12]毛澤東同志對認準的事情一向緊抓,更何況從運動戰到游擊戰這樣重大的戰略轉變。因此,他“對洛川會議所確定的戰略方針是堅定不移的,唯恐在行動中由于思想不統一而出現偏差”。[13]9月25日,毛澤東同志就華北工作問題指示中共中央北方局:“整個華北工作,應以游擊戰爭為唯一方向”,其他各項工作,不論是統一戰線工作、兵運工作、群眾工作,都“應環繞于游擊戰爭”,并且強調:“華北正規戰如失敗,我們不負責任;但游擊戰爭如失敗,我們須負嚴重的責任。”[14]
1937年9月下旬平型關戰斗一結束,毛澤東同志在致電前方慶賀勝利的同時,提醒前方八路軍總的作戰方針依舊必須是游擊戰。9月29日,毛澤東同志致電前方負責人時指出,閻錫山組織的抗戰只會是暫時的,而且閻一定要求八路軍配合他打一兩仗,以便給他的晉軍帶來好的影響,如果條件確實有利,八路軍當然也可以參與閻組織的抗戰,但“根本方針是爭取群眾,組織群眾的游擊隊,在這個總方針下實行有條件的集中作戰”。[15]10月中旬,中共負責同閻錫山聯絡的彭雪楓同志報告毛澤東同志:日軍一部從天鎮向廣靈發動進攻,另一部自蔚縣向大同方向急進,閻錫山擬集中14個團的兵力與日軍展開決戰,希望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參加作戰。10月16日,毛澤東同志作出指示:“我軍應堅持既定方針,用游擊戰配合友軍作戰。”[16]
這年10月13日至11月2日,中日雙方在山西忻州一帶展開忻口會戰,中國軍隊以傷亡10萬余人的代價,殲滅日軍2萬余人,創造了全民族抗戰以來華北戰場中國軍隊殲敵的最高紀錄。但是,忻口會戰未能阻滯日軍的進攻,11月2日,中國守軍奉令撤離忻口陣地,向太原撤退。11月8日,太原失守。
在太原失守的當天,毛澤東同志就致電前方將領,強調太原失守后,華北正規戰爭階段基本結束,游擊戰爭階段開始。“這一階段游擊戰爭將以八路軍為主體,其他則附于八路軍,這是華北總的形勢。”[17]11月13日,毛澤東同志在給朱德同志、彭德懷同志、任弼時同志并告周恩來同志的電報中進一步指出,八路軍的“任務在于發揮進一步的獨立自主原則,堅持華北游擊戰爭,同日寇力爭山西全省的大多數鄉村,使之化為游擊根據地,發動民眾,收編潰軍,擴大自己,自給自足,不靠別人,多打小勝仗,興奮士氣,用以影響全國”。[18]
全民族抗戰初期,日軍向華北地區大舉進攻,致使我國大片國土淪陷。但是,由于日軍兵力有限,只能占領大中城市和交通線,對于廣大農村包括一部分縣城,仍無力占領。由于對日本強大軍事力量的畏懼,日軍還沒有抵達,這些地方的國民黨方面的黨、政、軍、警人員已經聞風而逃,地方政權隨之瓦解,人心惶惶,地方管理處于真空狀態,敵后游擊戰爭的開展、組織動員群眾、開辟敵后抗日根據地面臨有利條件。徐向前同志就此回憶道:“那時,有些同志對獨立自主的游擊戰爭方針,不甚了了,總想集中兵力打仗,不愿分兵發動群眾。毛主席的這一部署,十分及時,對我軍堅持敵后游擊戰爭,發展壯大自己,有重要指導意義。”[19]
敵后游擊戰體現的遠大戰略眼光
抗日戰爭時期,在軍事上,敵我力量懸殊,呈現明顯的敵強我弱形勢,這從根本上決定了八路軍、新四軍必須將游擊戰作為主要作戰方式。毛澤東同志指出:“敵以少兵臨大國,就只能占領一部分大城市、大道和某些平地。由是,在其占領區域,則空出了廣大地面無法占領,這就給了中國游擊戰爭以廣大活動的地盤。”[20]我國國土面積廣大,地域遼闊,日軍雖然整體軍事力量強大,但兵力相對有限,重點只能放在占領重要城市與交通干線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八路軍、新四軍如采取正面決戰這樣的方式是無甚意義的,唯有積極開展獨立自主的游擊戰,才能在打擊敵人的同時,保存和發展自己。
1937年9月中旬,為了配合國民黨第二戰區即將開展的忻口會戰,阻滯日軍向太原方向的進攻,八路軍第一一五師根據總部命令,進至晉東北靈丘縣和繁峙縣交界的平型關附近的大營鎮待機。9月20日,日軍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一部占領靈丘縣城,并繼續向平型關進犯。第一一五師得知情況后,決定在平型關東北利用有利地形設伏,以殲滅由靈丘向平型關進犯的日軍。9月25日清晨,日軍大搖大擺地沿著靈丘至平型關的簡易公路西進。早上7時許,日軍全部進入我軍設伏地域,第一一五師立即抓住有利戰機,迅速向溝底公路上的日軍發起猛烈攻擊。日軍在經過初期的慌亂之后,在飛機掩護下瘋狂反撲,企圖突圍,八路軍與之展開白刃格斗,激戰至中午13時,將被圍日軍全部殲滅。與此同時,第一一五師獨立團和騎兵營在靈丘、淶源方向成功阻擊日軍增援部隊,使日軍無法增援平型關,保證了平型關戰斗的勝利。平型關戰斗共殲滅日軍一千余人,擊毀汽車百余輛、馬車二百余輛,繳獲大批軍用物資。這是八路軍挺進華北作戰取得的第一場大勝利,也是中國軍隊自“盧溝橋事變”以來對日作戰的首個大捷,它沉重打擊了侵華日軍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極大鼓舞了全國軍民堅持抗戰的信心,同時大大提升了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的聲威。
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參加平型關戰斗的有第三四三旅2個團、第三四四旅1個團,共約6000人(當時八路軍每師轄2個旅、每旅轄2個團)。進入第一一五師伏擊圈的日軍部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新莊淳中佐率領的一個汽車隊約500人,另一部分是橋本中佐指揮的一個輜重大車隊近600人。雖然這兩支日軍實際是從靈丘向平型關運送物資的部隊,是日軍的后勤部隊而非主力作戰部隊,但在戰斗中仍顯示出較強戰斗力,整個戰斗持續了6小時。
參加平型關戰斗的八路軍將士都是久經沙場的老紅軍,敵我兵力之比達到近六比一,八路軍在數量上具有絕對優勢,而且這是典型的伏擊戰,八路軍預先埋伏在公路兩旁陡峭的山腰上,日軍則在狹窄的山間公路上通行,地形于我軍絕對有利,但在戰斗中八路軍仍付出重大犧牲。在爭奪半山腰的老爺廟高地戰斗中,我軍第三四三旅第六八六團與日軍汽車隊四五百人反復沖殺,戰斗場面十分慘烈,該團三營九連原有140人,戰斗結束后只幸存10余人,連排干部幾乎全部犧牲。據親歷者回憶:“戰斗打響后,第一批傷員約有五六十人于中午過后不久便運抵師救護所。”“全部收轉工作持續了四五天。前后共收轉了約八九百人。此外我方在戰場上陣亡約二百余人;輕傷能隨團隊活動,不需轉到后方醫院治療的傷員約三四百人。這樣,戰斗中我全部傷亡約一千五百余人。”[21]這場戰斗的慘烈與殘酷程度由此可見一斑。一方面,平型關這樣的大捷可以極大鼓舞全國軍民堅持抗戰的信心;另一方面,也應看到,八路軍改編之初全軍按編制為三個師4.5萬人,實際人數與此不差上下,為保衛陜甘寧邊區,各師都留下了一部分部隊組成八路軍留守兵團,開赴抗日前線的每師人數在1萬人左右,三個師全部加在一起約3萬人,僅相當于日軍一個比較大師團的兵力。因此,總體而言敵我力量懸殊,如果始終采取正面阻擊這種陣地戰作戰方式,若干次大的戰斗下來,所付出的代價可想而知。
如果說在洛川會議上,對于獨立自主的敵后游擊戰,八路軍高級將領的認知還不完全一致的話,經過平型關戰斗,在這個問題上,全軍已達成共識。當時,八路軍、新四軍與日本兵力相比處于絕對劣勢,并且武器裝備與日軍相比也是遠遠落后,其武器裝備大部分來自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同國民黨軍作戰時的戰場繳獲。此外,經過長征,原有的一點重裝備也基本被輕裝。正如周恩來同志后來指出:“在抗日戰爭時期,敵人裝備好,我們只好上山,開展山地游擊戰。”[22]
歷史證明,人民軍隊的主要作戰方式,由十年內戰時期的運動戰為主,轉向全民族抗戰階段以獨立自主的游擊戰為主,正如毛澤東同志所言,“這一轉變關系于整個抗日戰爭的堅持、發展和勝利,關系于中國共產黨的前途非常之大”。[23]徐向前同志的回憶錄中提到,“因為沒有獨立自主,就會失去黨對紅軍的領導權、指揮權,前途可想而知;不是著重于山地,紅軍便沒有可靠的依托和周旋余地,充分發揮自己的戰術特長,發展壯大自己;離開了游擊戰為主的作戰形式,以幾萬紅軍去同幾十萬日軍硬拼,那就等于送上門去被敵人消滅,這正是蔣介石求之不得的。有人主張以運動戰為主要作戰形式,紅軍兵力全部出動,開上去多打幾個漂亮仗。毛澤東同志認為,根據現時的敵情我力,還不能那樣干。”“這些基本思想,表現出毛澤東的遠大戰略眼光及把握革命航向的非凡能力。”[24]
1937年11月上旬太原失陷后,八路軍各部根據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確定的敵后游擊戰方針,迅速深入敵人后方開辟抗日根據地。第一一五師一部以五臺山為中心建立了華北敵后的第一個抗日根據地——晉察冀邊區。接著,第一二○師創建了晉西北和大青山抗日根據地;第一二九師開辟了晉冀豫抗日根據地;第一一五師主力以呂梁山為中心建立了晉西南抗日根據地,黨領導的山東抗日武裝與后來進入山東的第一一五師主力一部創立了山東抗日根據地。新四軍組建后,也迅速挺進華中敵后,開展游擊戰爭,在皖西、皖南、蘇南等地開創了華中抗日根據地。到1938年10月,八路軍發展到15.6萬人,新四軍發展到2.5萬人,敵后抗日根據地總人數達到了5000萬以上,逐步開辟了廣大的敵后戰場。
游擊戰并非“游而不擊”
游擊戰最大的特點就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這樣既能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又能比較有效地保存自己。這種作戰方式決定了其戰斗規模較小,每次殲敵的數量較少,積小勝為大勝,從表面上看沒有運動戰特別是陣地戰那樣浩大的聲勢。但正如毛澤東同志所指出的:“廣大的游擊戰爭和人民抗日運動將疲憊這一大批日本軍 ,一方面大量地消耗之,又一方面進一步地增長其思鄉厭戰直至反戰的心理,從精神上瓦解這個軍隊。”[25]游擊戰不僅能蠶食敵軍部隊,還能夠在精神上摧殘敵人,打擊敵軍士氣。
在敵后戰場以游擊戰為主要作戰方式的同時,正面戰場國民黨軍的作戰方式,主要是采取大規模的陣地戰,并多次組織參加兵力甚多的大會戰,如全民族抗戰初期的淞滬會戰、忻口會戰、徐州會戰(其中包括臺兒莊戰役)、武漢會戰,抗戰中期的長沙會戰、上高會戰、棗宜會戰、鄂西會戰、桂南會戰、滇西會戰、常德會戰等,抗戰后期的衡陽會戰、桂(林)柳(州)會戰、湘西會戰等。國民黨軍投入這些會戰的兵力少則上十萬人,多則近百萬人,一時聲勢甚大。由于日軍武器裝備、軍隊訓練、戰役組織諸多方面都要遠強于國民黨軍隊,特別是在全民族抗戰爆發不久中國原本弱小的空軍幾乎全部損失,日軍完全取得制空權的情況下,雖然參加會戰的國民黨軍的兵力往往是日軍的數倍,但這些會戰大多以國民黨軍的失敗而告終,與之相伴的是國民黨軍付出重大傷亡,其中包括一些高級將領在會戰中陣亡。
在全民族抗戰的前期、中期,國民黨方面在組織正面戰場的各種大會戰的同時,也曾在敵后留下過一些部隊。由于國民黨的敵后部隊不能有效地組織動員群眾,又沒有真正學會游擊戰術的精髓,還適應不了敵后的艱苦環境,加之其內部派系林立,因而在敵后難以建立根基,也就無法生存,要么受日偽的打擊而潰散,要么經受不住日偽的引誘而投降,搖身一變成為偽軍,因而在全民族抗戰中國民黨的敵后部隊幾乎毫無作為,其組織的敵后游擊戰收效甚微。“總計開到華北、華中敵后戰場的國民黨軍隊,原來不下一百萬(一九四一年中條山戰役時期的統計,華北約有八十萬,華中約有二十萬),由于政策錯誤和受不了艱苦磨煉,絕大部分被敵人消滅或投降了敵人,留在原地的及撤回后方的為數甚少。”[26]國民黨頑固派一方面因自己在正面戰場組織的各種大會戰損失慘重,另一方面不愿意看到堅持敵后游擊戰的中共武裝力量和抗日根據地的發展壯大,又不甘心自己敵后作戰的失敗,于是無中生有地攻擊八路軍、新四軍的敵后游擊戰是“游而不擊”。
認為八路軍、新四軍在抗戰中“游而不擊”完全罔顧歷史事實。比如,1939年4月,八路軍第一二○師在河北河間縣的齊會戰斗中,創造了在平原地區一次殲滅日軍700余人的戰績;1939年5月,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在山東肥城縣的陸房戰斗中突破日軍8000人的重圍,以傷亡360余人的代價,消滅日軍近千人;1939年11月,晉察冀軍區部隊在河北淶源縣的黃土嶺戰斗中,擊斃日軍有“名將之花”之稱的阿部規秀中將。特別是1940年8月20日至1941年1月,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第一二○師和第一二九師各部集中105個團20余萬人,在華北發動一次大規模的對日作戰,即百團大戰。百團大戰中,八路軍在地方武裝和廣大人民群眾的緊密配合下,共作戰1800余次,斃傷日軍2萬余人、偽軍5000余人,俘虜日軍280余人、偽軍1.8萬余人,沉重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百團大戰后,這樣的戰斗仍然不在少數。如1942年5月,八路軍晉綏軍區部隊在山西興縣的田家會戰斗中,共殲滅日偽軍500余人,其中擊斃日軍350余人,俘虜日軍25人;1944年3月,新四軍第一師在江蘇淮安縣的車橋戰役中,殲滅日偽軍940余人,其中日軍460余人;1945年4月中旬,新四軍蘇中軍區在江蘇寶應縣和高郵縣間的三垛河口戰斗中,殲滅日偽軍1800余人,其中擊斃日軍240余人、俘虜日軍7人;等等。至于規模與之相比小一些的戰斗,更是舉不勝舉。
如若八路軍、新四軍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其他抗日武裝在抗戰過程真是“游而不擊”,那敵后戰場的開展與堅持恐怕將成為“一紙空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武裝力量和根據地能在抗戰中發展壯大也就無從談起。全民族抗戰之初,中共黨員約4萬人,八路軍、新四軍、東北抗日聯軍總人數不過數萬人,根據地僅有一個百余萬人的陜甘寧邊區,至1945年抗戰勝利之時,中共黨員發展到120萬人,人民軍隊發展到130余萬人,根據地發展到大小19塊,根據地總人口達到1個億。其中蘊含的道理不言自明,這些敵后抗日根據地本是國民黨統治的地區,在日本侵略者的鐵蹄面前,國民黨的黨、政、軍人員不顧人民的安危望風而逃,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共產黨帶領自己的武裝深入廣大敵后,開展游擊戰爭,收復大片國土,創立根據地,發展人民武裝,廣大人民群眾也從中看到了希望,于是紛紛加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隊伍。早在1939年10月,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同志就曾指出:“在敵人后方,想不打敵人而保存自己是不可能的。只有把敵人打怕了,才有存在和休息的機會。有人罵八路軍‘游而不擊’,倘若八路軍真的游而不擊,那末他會老早已不能在華北存在了,更不用說到發展。”[27]為了消滅敵人,有必要保存和發展自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是“既游且擊”,而且“游”是為了更有力地“擊”。沒有八路軍和新四軍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其他人民武裝的敵后游擊戰,就不可能有敵后戰場的開辟與堅持,而沒有敵后戰場就不可能有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敵后游擊戰在全民族抗戰中的地位與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注釋
[1][2]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毛澤東年譜》第二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3年,第2~3、3頁。
[3][4][5][11][12][14][16][17][18]《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20、22~23、25、47、53、57、85、111、116頁。
[6][20][23][25]《毛澤東選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51、484~485、551、465頁。
[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898—1949)(修訂本)》,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386頁。
[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任弼時年譜(1904—1950)》,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345頁。
[9]《肖勁光回憶錄》,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第204頁。
[10][13]《聶榮臻回憶錄》,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第286、286頁。
[15]《毛澤東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9頁。
[19][24]徐向前:《歷史的回顧》,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45、335頁。
[21]歐陽奕:《平型關戰斗中敵我傷亡情況的一點回憶》,中共靈丘縣委黨史研究室編:《靈丘黨史資料·紀念平型關大捷五十周年》,1987年編印。
[22]《周恩來軍事文選》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592頁。
[2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二十一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32頁。
[2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十六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719頁。
責 編∕方進一" 美 編∕周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