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自然保護范式正在經歷深刻變革,既體現在理念的演變,也反映在實踐的轉型。當今自然保護的前沿聚焦于新技術的廣泛應用、跨學科與跨領域的整合,以及文化與價值觀的多元交匯。本文簡要回顧西方(以美國為代表)和我國的自然保護理念與實踐的發展脈絡,梳理全球自然保護領域關鍵演變,探討當前自然保護重要趨勢,以期為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提供有益的思路。
自1960年代以來,全球自然保護事業已取得顯著進展。然而,隨著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喪失和環境污染等問題的日益加劇,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目標仍然面臨嚴峻挑戰。在此背景下,如何通過理念創新和實踐突破去推動切實有效的自然保護,已成為國際學術界和社會關注的重大議題。

盡管自然保護的思想和行動在世界各地的諸多傳統文化中均有所體現,當前全球主流的經典自然保護范式(即被廣泛接受的指導理念和實踐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生態倫理觀的塑造。其中,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在美國形成的浪漫超驗的保存倫理、資源保護倫理、演化一生態的土地倫理尤為重要。這些理念不僅為現代自然保護實踐奠定了理論基礎,也為當代前沿議題的探索持續提供思想資源。
與此同時,中華文明的生態智慧一一從古代“天人合一”哲學到現代“生態文明”建設—始終貫穿著對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深刻思考與實踐,為全球探索自然保護新路徑提供了中國方案。
經典自然保護理念
在中文語境中,“自然保護”通常對應英文的“conservation”,該單詞有時也被譯為“保育”。盡管“自然保護”和“環境保護”在實踐中存在一定交集,但二者的關注點各有側重。環境保護主要關注人類活動對環境質量的直接影響,其核心議題包括空氣、水和土壤污染,以及人口過多和資源浪費等問題。自然保護在傳統上更側重于人類干擾較少的荒野或鄉村,著眼于野生動植物種群、棲息地、生態系統和景觀的保護,同時涉及生態修復和自然資源的可持續利用。經典自然保護理念主要有以下幾種。
浪漫超驗的保存倫理
浪漫超驗的保存倫理(RomanticTranscendentalPreservationEthic,RTPE)主張為了靈性啟迪而保存荒野,推崇建立保護地以保存自然的完整性。該倫理的提出者繆爾(J.Muir,1838—1914年)是作家兼博物學家,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現代環保組織山嶺俱樂部(SierraClub)的創始人。
繆爾的保護思想植根于愛默生(R.W.Emerson,1803—1882年)和梭羅(H.D.Thoreau,1817—1862年)的浪漫超驗自然哲學。這一哲學思潮形成于19世紀上半葉,融合了哲學、文學和政治的多重意涵。超驗主義認為,人、自然與上帝之間存在著直接的精神關聯,人能憑直覺感知既內在于人又超越物質世界的上帝,而荒野則是最能顯現“精神真理”的場所;浪漫主義則反對當時的工業資本主義對自然的“化約”(reduction,即簡化),將野性自然建構為“崇高”的象征,呼吁人們以充滿靈性和激情的視角看待自然,從中獲得精神啟迪[。愛默生結合這兩種理念,將自然比作一座廟宇,相信人可在其中接近上帝或超靈(theOversoul);梭羅則認為,過多的文明改造會侵蝕人類的靈性[2]。

在浪漫超驗自然哲學影響下,RTPE強調欣賞和保存未受人類干擾的荒野。繆爾相信自然是人與上帝之間的媒介,而經濟活動會玷污自然這座“廟宇”。在他看來,與其為了獲取木材或放牧而利用自然,不如通過接近自然來獲得精神啟迪,這在道德層面上更高尚[3]。因此,他強烈遣責因物質主義和貪婪而肆意破壞自然的行為,主張保存自然以實現精神啟迪,而非將其作為商業用途[2]。在具體實踐上,繆爾倡導建立國家公園和國家紀念地(nationalmonument),以保存自然的完整性。在他的努力下,美國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建立了一系列嚴格的自然保護地,推動了“基于區域的保護”(area-basedconservation)理念和實踐的發展。
資源保護倫理
與浪漫超驗主義者截然不同,作為林務學家兼政治家的平肖(G.Pinchot,1865-1946年)深受進步民主社會哲學與功利主義影響,提出了資源保護倫理(ResourceConservationEthic,RCS)。該倫理的核心在于公平和高效地管理自然資源,其代表性主張是“在最長的時間內為最多的人提供最大化的利益”[4]。
首先,RCS以18—19世紀發展起來的自然科學世界觀為基礎,重新定義了“自然”。在這一視角下,自然被視為物質的集合體,是由外部相關的化學和有機聚集體組成的層次結構,人類可通過分析和還原的方法理解并操控自然[2]。因此,RCS將浪漫超驗主義者眼中的“神圣自然”化約為“自然資源”,并提出“這個物質世界上只存在兩種事物—人和自然資源”[4]。值得一提的是,平肖認為自然的美學價值也是一種資源,從而將RTPE所倡導的非消費性利用納入RCS的框架之中[3]
其次,針對19世紀末美國的自然資源被少數人掠奪和浪費的現狀,RCS提出了兩條核心準則:公平和高效。公平準則包含兩個維度:縱向是明智且審慎地利用自然資源,為子孫后代保留資源;橫向是通過公平有效的方式,將資源利益分配給更多的公民,而非少數木材大王或牧場主[3]。高效準則強調自然資源的開發和管理必須以科學為基礎,同時遵循“最佳用途”“最高使用率”“多用途”等原則,從而避免浪費[2]。
基于公平和高效的準則,并針對當時美國過度開發自然資源的現狀,平肖結合理性自利假設(即個體在自由市場中通常基于理性和自我利益行事)論證了自由市場無法實現最審慎、最有效的自然資源利用。他主張自然資源應為政府所有,或嚴格監管自然資源開發,并推動社會對“公共土地”概念的認知[3]。在擔任美國林務局(USForestService)首任局長期間,平肖通過政策實踐推廣了這些理念。此外,他的家族為耶魯大學林學院(YaleForestSchool)的創立提供了捐贈等支持,奠定了美國林業教育的基礎。這些努力使RCS在當時的美國政府機構和學術界中廣泛傳播,為現代自然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和管理提供了理論支持和實踐模板。
演化一生態的土地倫理
演化一生態的土地倫理(Evolutionary-EcologicalLandEthic,EELE)由生態學家利奧波德(A.Leopold,1887一1948年)提出。1906年,利奧波德進入美國耶魯大學林學院學習,接受了平肖的RCS教育。然而,利奧波德逐漸意識到RCS的局限性,并基于演化和生態學的視角提出EELE。
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生態學的發展形成了一種與RCS截然不同的自然觀。如果說RCS將自然視為由物質碎片組成的集合體,那么生態學則將自然看作一個結構復雜、相互關聯的龐大流程系統。換言之,自然不是一個巨大的機械裝置,而更像一個巨大的有機體[2]
利奧波德將這個“有機體”視為“生命共同體”。不同于平肖強調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利奧波德認為自然并非僅僅是一個提供商品和服務的商場或資源庫,而人類也非RCS所認為的可操控自然的“半神”。在他看來,人類只是“一個生物團體中的普通成員”,與其他生物一起組成了一個生命共同體,并受其規則制約[2]。基于這一認識,利奧波德在其著作《沙鄉年鑒》(ASandCountyAlmanac)中提出了EELE的核心原則[5]:“當一件事傾向于維護生物群落的完整性、穩定性和美麗時,它就是正確的;當它傾向于反面時,它就是錯誤的。”
EELE重新認識了自然的價值,并為自然保護設定了新的目標與手段,超越了RTPE與RCS之間的爭論。首先,EELE認為,自然萬物的價值不在于它們能否被人類利用,而在于它們在生態系統中的功能[3];作為生態系統的一部分,每個物種都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享有“完全的公民身份”,這意味著它們具有內在價值,而不僅僅是工具性的價值。因此,利奧波德呼吁平等地拯救每個物種。其次,EELE認為,自然保護的目標不應僅僅是最大限度地從自然中獲取人類所需的資源和體驗,還應確保自然過程的持續運作和生態系統的完整性,因為人類的福祉最終取決于這些生態功能[2]。這一理念既賦予人類使用和管理自然的權利,又強調這種權利必須以承認其他物種乃至整個生態系統的內在價值為前提[3]。利奧波德甚至主張,那些曾用于破壞環境的工具(如斧頭和犁)在科學指導下也可用來修復生態系統[2]。直至今日,這些理念仍在為生態保護和生態修復提供重要的思想資源。
主流實踐方法的轉變
在上述理念的持續影響下,自20世紀中期以來,自然保護的主流實踐方法發生了數次顯著轉變[。這些轉變反映了科學認知的深化、倫理觀點的演進,以及不同時代對生態與社會挑戰的適應。
原真的自然
1960年代以前,自然保護實踐主要以保護“自然之為自然”(natureforitself)為核心,避免人為干擾。盡管這一時期保護的知識基礎主要來自野生動物生態學、自然歷史和理論生態學等學科,而非繆爾時代的神學體系,其仍延續了RTPE的核心理念,強調優先保護未經人類干擾的荒野和完整的自然棲息地。在實踐上,這一范式聚焦于瀕危物種保護和嚴格的區域管理措施(如建立保護地)。時至今日,許多自然保護者仍將這種范式視為其實踐的重要指導,盡管其他有效的區域保護措施(othereffectivearea-basedconservationmeasures)的發展已拓展了“基于區域的保護”的概念和實踐范疇。
人類干擾下的自然
20世紀60一80年代,在《寂靜的春天》(SilentSpring)等開創性環保著作的影響下,全球環保意識迅速覺醒。現代環境運動不僅將自然保護(特別是野生動植物保護)納入更廣泛的環境議程,更促使人們深刻認識到人類活動對自然環境的深遠影響,由此推動了多項國際自然保護公約的誕生。在這一時期,保護目標逐步轉向“人類干擾下的自然”(naturedespitepeople),致力于減輕而非徹底消除人類活動對物種及其棲息地造成的壓力。同時,保護實踐開始注重社區利益,興起了“社區保護”(community-basedconservation)和“綜合保護與發展項目”(integratedconservation and development projects),強調社區發展與自然保護的結合。這些嘗試不僅推動了土著人民和地方社區在自然保護中的參與,強化了保護者對地方性傳統生態知識和實踐的認識與重視,還為如今備受推崇的“社區主導的保護”(community-ledconservation)提供了有價值的經驗或教訓。
服務于人類的自然
1990年代末和21世紀初,人們逐漸認識到自然提供的重要服務長期被忽視,特別是生態系統對人類生存和發展提供的支持。在這一背景下,自然保護實踐從單一物種保護轉向關注生態系統及其生態功能對人類的助益,即“服務于人類的自然”(natureforpeople)。聯合國于2005年發布的《千年生態系統評估報告》通過劃分生態系統提供的服務(如供給、調節、文化和支持功能),為保護實踐提供了新的思考框架。盡管這一范式引發了關于過度功利化的爭議,但其思路迅速被納入保護實踐和政策中。當今關于“生物多樣性信用”(biodiversitycredit)的探索,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種經濟導向思路的延續。
與人類共生的自然
近十余年來,自然保護逐步轉向“人與自然”(peopleandnature)的范式。這一階段的核心在于理解人與自然的動態聯系,既強調人與野生生物共存乃至共生關系,也關注社會結構和文化信念對個體或群體與自然互動方式的影響。與此同時,“非平衡”“韌性”“社會-生態系統”等概念的興起,不僅深化了人們對生態系統和自然保護問題復雜性的認識,更凸顯了跨學科合作與知識整合的重要性。
需要指出的是,新范式的出現并不意味著舊范式徹底被取代。實際上,在特定時期興起的所謂“新范式”往往是對以往理念和實踐的調整與重塑,體現了多種理論和方法的并存與融合[]。這些創造性的努力不但回應了當代復雜的社會一生態挑戰,而且為探索創新的保護策略和構建未來的保護路徑提供了豐富的選擇。
中華文明的生態觀
隨著現代自然保護范式的演變,全球自然保護工作的關注重點已從野生動植物種群及其棲息地的管理,逐步轉向維護、增強或恢復生態系統的完整性、連通性和抗逆性,以及社會一生態系統的協同治理。然而,這些理念和實踐主要根植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哲學和科學體系,其在全球范圍內的推廣往往伴隨著不同文化和生態觀的碰撞與融合。在此背景下,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及其與現代保護理念的結合,為自然保護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我國自然保護理念和實踐的發展大致可分為以下五個階段。
古代中國的自然觀階段
這是在儒道哲思影響下形成的以“天人合一”為核心[8的自然觀。在中華傳統文化中,“自然”一詞與西方現代科學的概念有所區別,原意為“自身如此”,即萬物依其本性和規律運行,常用“天”“道”等概念指代。從儒家的“天人之際,合而為一”,到道家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儒道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表述雖然各異,但背后的認識卻較為一致,都強調“天人合一”,即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行為應合乎自然、順應自然。在這些理念下,盡管中國古代沒有“自然保護”一詞,但“重農順時”“敬道慎為”“謹其時禁”等準則和實踐,已然體現了“天人合一”不僅是一種哲思,更是理解和對待自然的生活智慧和治理原則。
明末清初到20世紀初的西學東漸階段
在西學東漸過程中,傳統的“自然”概念逐漸被西方科學的定義所取代,“自然”在某種程度上轉變為獨立于人類的客觀存在,并成為科學研究的對象。現代意義上的自然保護思想也在這一階段傳人中國并生根發芽。例如在清末,魏源面對土地荒蕪、森林消失等問題,在《海國圖志》中提倡治理荒地、恢復植被,以實現生態保護與民生改善。
20世紀初到1949年的現代管理和學科發展奠基階段
在這一時期,民國政府通過制定自然資源管理相關法律法規、建立科研機構、開展科學考察和推動學科發展,為自然資源管理和保護奠定了初步基礎。例如,民國政府頒布了《森林法》《狩獵法》等法規,標志著我國首次嘗試通過法律手段保護野生動植物。
1922年和1928年,動物學家秉志和植物學家胡先等人先后參與創立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和靜生生物調查所(分別為現今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和植物研究所的前身)。這些科研機構在動植物分布調查、標本收集與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出版了中文《科學》等學術刊物,并引進和傳播了國外先進的生物學理論和方法,同時為一批優秀科學家提供了施展才華的平臺,推動了我國獸類學、鳥類學、魚類學和植物學等與自然保護相關的學科的早期發展。然而,由于當時的社會動蕩和經濟條件的限制,這一階段我國自然保護事業的發展十分有限。
1950年到世紀之交的體系建立和融入國際階段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家逐步構建起現代自然資源管理和環境保護的法律體系、管理機制和學科體系,并在理念上實現了從單純注重自然資源的經濟價值,到兼顧資源可持續利用和生態保護及修復的轉變,同時積極融入國際自然保護的主流話語。
1950年代至1970年代,為了國家當時的經濟建設,自然資源的利用被置于優先地位,突出其經濟價值,不過自然保護的雛形也逐漸顯現。1956年,國務院批準建立廣東肇慶鼎湖山自然保護區,成為我國第一個自然保護區。1973年,第一次全國環境保護會議的召開標志著生態環境保護正式進人國家議程。同一時期,我國的自然保護科學家和管理者開始參與國際自然保護公約的制定,并加入了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等國際組織。
1980年代至世紀之交,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環境保護逐漸成為我國的基本國策,保護實踐從強調資源利用轉向法律保障和生態修復。例如,1989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奠定了生態保護的法治基礎,2002年全面啟動的退耕還林工程大力推動植樹造林。我國在這一時期還相繼簽署了《生物多樣性公約》(1992年)、《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1992年)和《聯合國千年宣言》(2000年)等國際性自然保護文件,展現了我國在融入生物多樣性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等國際主流話語體系方面的積極努力。
從21世紀初至今的“中國方案”貢獻階段
進入21世紀,我國自然保護理念的發展日趨體系化和創新化,表現為將現代環境治理實踐與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相融合,為全球生態治理貢獻“中國方案”。這一進程的標志性事件是我國在2007年明確提出建設“生態文明”,并在2018年將其寫入憲法,確立生態文明在國家發展戰略中的核心地位[9]。生態文明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為核心思想,遵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原則,旨在尋求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的平衡[8]。生態文明建設理念不僅與可持續發展目標高度兼容,而且尤其強調政治頂層設計和文化認同:一方面構建了以國家戰略和法律保障為基礎的保護體系,另一方面通過挖掘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為現代自然保護理念注入中華文化動力[10]。2021年,《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在我國召開并以“生態文明:共建地球生命共同體”為主題,彰顯了我國從適應國際主流到積極影響和引領全球自然保護理念與實踐的轉變。
盡管中西方保護理念和實踐背后的本體論、知識論、價值論和方法論各有不同,但二者在本質上有著互補性:現代西方保護倫理強調科學技術驅動的生態管理和系統性分析,而中國傳統生態智慧與現代環境治理實踐的結合則側重基于社會文化和價值觀的自然保護路徑。中西結合既能吸收科學技術的精準性,也能借鑒文化價值的柔性力量,可為應對復雜的生態危機提供比單一理念和實踐更具包容性的解決方案。

三大重要趨勢
在當代自然保護領域,三大重要趨勢正在形成。這些趨勢不僅將深刻影響自然保護范式的演變進程,更將重新定義未來人與自然的互動模式。
科技進步與倫理重塑
科技的快速發展極大地增強了人類認識和解決自然問題的能力,特別是人工智能和大數據分析的應用正在革新自然保護的工具和方法。例如,基于人工智能的先進的監測和分析技術使科學家能精確地追蹤生物多樣性的變化,并深入地研究復雜的社會一生態系統耦合關系,從而為鄉村、城市、森林、草原、農田等生態系統制定精準的保護方案。同時,動物學和認知科學等學科對野生動物行為與心理的深人研究,正在推動保護工作從生態系統、群落、種群深入到個體層面,促成了比以往更加全面和有效的保護策略。值得注意的是,科技進步在提升了人類理解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的同時,也引發了關于人類干預自然的倫理反思。保護者需要審慎地權衡干預與尊重的邊界,深入思考人類與非人類生命之間的倫理責任。
知識整合與協同增效
隨著全球自然保護實踐的推進,“破碎化”現象對保護管理和行動帶來的挑戰日益凸顯。這種破碎化表現為多重維度的割裂:既存在于不同議題、部門與學科之間,也反映在各政策實施層級的脫節,更體現在科學研究、政策制定、監督執行和評估反饋等決策功能環節的分離。這種系統性割裂導致保護工作缺乏協同效應,嚴重制約了保護措施的整體成效。在此背景下,推動自然保護主流化的進程變得尤為重要。只有將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自標、原則和行動融入農業、林業、漁業、城市規劃、基礎設施建設等領域,自然保護才能實現跨學科、跨部門和跨層級的知識整合與協同增效。在此過程中,以問題為導向的適應性治理模式成為應對復雜挑戰的重要路徑:它強調環境、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系統的整體性和耦合性,并通過反思性、系統性和前瞻性的思維,在局部與整體、短期與長期、效率與公平之間尋求平衡。這種務實主義(pragmatism)的視角有助于促進自然保護從思維到實踐的整合,從而使保護工作能更加靈活地應對復雜的社會一生態挑戰。
多元治理與環境正義
在主流化進程中,自然保護與全球及地方的社會、政治和經濟議題緊密地交織。國際社會對多樣性、公平性和包容性的追求,正深刻影響著自然保護實踐。例如,對土著人民文化和傳統知識體系的重新評估,以及環境人文學科的蓬勃發展,共同揭示了過度依賴實證主義科學和專家知識的科學管理范式的局限性。這些變革催生了“知識共創”與“實踐共學”的理念,倡導在保護政策制定與實施過程中,實現多元主體的廣泛參與。與此同時,非人類生命的能動性(包括自主行為、生態塑造、環境改造及文化影響等維度)正獲得前所未有的關注,這些認知突破正在推動保護實踐邁向一個更具包容性的多物種正義范式。保護工作者的角色也在經歷重要轉變:他們不再只是保護措施的執行者,更是多元利益的協調者,通過尋求與拓展共識,識別并維護共同利益,推動自然保護的正義轉型。
對未來的探索:人即自然
在生態環境和社會形勢劇烈變化的當下,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在資源有限的地球上,人類如何實現與非人類生命的共存?面向未來,自然保護實踐亟須以比當下更加理性、公正和務實的方式,推動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那么,未來的自然保護需要什么樣的理念作為支撐?是否應“回歸自然”?答案或許不是。我們無法回歸自然,因為我們從未真正脫離自然。今天,自然保護的理念已從人與自然的對立走向共生,而在未來,它或許將進一步演化為“人即自然”(peoplearenature)的理念[]。這一理念打破了人類與自然之間的界限,在某種意義上可被視為“天人合一”傳統思想的當代表達。它不僅可能得益于現象學、宇宙學、量子物理等前沿學科對世界本質的探索,更深深根植于人類最古老的文明智慧。我們不僅生活在自然之中,更是自然本身的一部分。來自中國及其他非西方文明的本土生態智慧蘊藏著巨大的潛力,有望與西方現代科學體系互為補充,共同為未來自然保護和人類社會可持續發展提供重要的思想啟迪與實踐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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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中西方生態觀自然保護理念自然保護實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人即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