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塵埃中生長

三次“同床共枕”

王計兵筆名拾荒，我們在2017年因詩歌相識，屈指算來時近十載。他勤勞儉樸，熱愛寫作，詩歌情感豐富，極接地氣。

當時他面臨著很大的生活壓力，需要全心全意經營小商店，可他常常“走火入魔”構思詩歌，怠慢顧客。顧客的不滿，引發妻子的不滿。他精神的時常出走，引人側目，鄰居視他為另類。妻子認為他應該先幫助解決生存問題，先得活著，再去忙活寫詩。多年前父親說過同樣的話，他與父親激烈爭吵，父親將他的20萬字小說手稿丟進火堆，焚成灰燼。他與父親決裂至今。看著妻子滄桑的容顏，看著女兒嬌小的身子，他想到了放棄。

作為縣級作家協會副主席和徐州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我的愛才之心萌動。我鼓勵他不要放棄，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去他家和他愛人交流、交心。王計兵的詩行，陸續見諸報端、刊物，他重拾信心，愛人也漸漸默許。后來我又先后引介他加入徐州市和江蘇省作家協會。

我倆曾三次“同床共枕”：一次是2018年參加昆山的一個文學活動，一次是去太倉領獎回來，還有一次是參加錦溪的詩歌節歸來。印象最深的是那次詩歌節，活動結束時已是深夜11點多，昆山市作協的黃勁松主席開車送我去王計兵的小賣部。由于修路繞道，到達時已近凌晨一點，車燈老遠便照見王計兵在大路盡頭等待的身影。我們一起在橋洞下洗冷水澡，一起彎腰屈膝地在他的小閣樓里爬上爬下。身體是拘謹的，但精神是放松愉悅的。我們暢聊詩歌，在異常興奮中竟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一個晚上，我到小賣部找他。快12點了他才送完外賣，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他愛人給我們做了幾個小菜，就著小賣部的花生米，我們第一次舉杯，喝到凌晨兩點多。我和他愛人說一定要支持他，他肯定能寫出來。那晚的月亮很好，月色晃映著她眼中的淚水。

還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車站接他母親。老人家身體不好，坐在輪椅上，他便推著母親往回走。從車站到小賣部，抄近路也有五公里。當時剛下過雨，道路泥濘，坑洼不斷。路邊楓樹下，有環衛工人在歇息。王計兵說，這些人都不容易，都應該是我歌頌的對象。

詩是命里的一顆糖

走進“宇輝直播間”，走上春晚舞臺，走進千家萬戶，王計兵火了，采訪、講座、晚會、各種約稿約請紛至沓來，但他始終保持清醒，堅守自己的創作標準。

王計兵總說他熱愛寫作、熱愛詩歌，詩歌是他命里的一顆糖。在我看來，寫作對他來說跟送外賣一樣，都是對生活的一種體驗和表達，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堅持寫作不是為了加入什么組織，成為什么“明星”，而是為了體味生活的滋味。每當看到辛勤工作的外賣員、環衛工、“蜘蛛俠”，他就想為他們發聲，他就有情感想表達。雖然生活艱辛，但他對生活始終充滿熱愛，并且用文字

他認為作為一名詩人，每一首詩都應是他對生活獨到的理解和感悟，都該是他與世界、與讀者的真誠交流。只有在靈感真正降臨時，他才會將心中情感轉化為文字，呈現給讀者。他就是這樣，以謹慎的態度對待每一首詩作，他要確保每部作品的質量。他深知詩人不僅是一個身份，更是一種使命一種對美好、對真理、對人性不斷探索和追求的使命。

用詩歌將這種熱愛傳遞給更多人。他總將視線聚焦在那些容易被大眾忽略的群體身上，從中挖掘平凡又真實的故事，將其轉化為動人的詩句。

去年10月的一天，他說有個命運轉折的重要機會，想聽聽我的意見。某公開發行的期刊邀他去編輯部工作，許他獨立辦公室，報酬也很可觀。我問他怎么想，他說自己只是一個送外賣的，因為詩歌得到諸多厚愛，心中十分感激，去編輯部工作只怕無法勝任，既辜負了編輯部的期望，也會損害自己和編輯部的聲譽。送外賣多年，他已經駕輕就熟，盡管辛苦，可收入還不錯，也獲得了很多客戶的好評，他不想辜負他們的信任。最重要的是，他擔心角色轉變后，每天身處高樓大廈中，會遠離真實的生活，再難捕捉到詩歌創作的靈感。

詩意不囿于書齋

2023年6月，我隨邳州電視臺記者前往昆山采訪王計兵，抵達時已是深夜，小賣部里寂靜空蕩。

他說小賣部已經很長時間不盈利了，但他會堅持開下去，多年來正是周圍鄰居的光顧和支持撐起這個小賣部，讓他由此起步并在昆山扎根。

他們已經習慣了來這里購買油鹽醬醋，他也習慣了每日見到他們的笑臉，聽他們閑聊。這個小賣部是他的立足之地，是他靈魂的棲息地。

在昆山兩天，只要他不去送外賣，我都能看到王計兵夫婦忙碌的身影，他們總是微笑著迎接每一位顧客，無論是熟悉的鄰居還是初次到訪的陌生人。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我感受到一種溫暖的力量，那是來自人與人之間的關懷和支持。王計兵說，小賣部不僅僅是一個買賣場所，更是他與鄰居們交流感情、分享生活的平臺，在這里他結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發展和變遷。

第三日清晨早起，站在賓館的十層樓遠眺，連日暴雨使吳淞江的水面比以往寬闊了許多，江水蜿蜒，江上有船駛過，鳴笛豪邁。遠處，高鐵軌道筆直延伸，將城郊的田野一分為二。我想起計兵的筆名“拾荒”。

王計兵的經歷是創作的基石，更是堅守的寓言。他用雙腳丈量城市的寬度，用雙手托起生活的重量，更用詩句為沉默的大多數立傳。

在他身上，我們能看見真正的詩意從不囿于書齋，而是在塵埃中生長，在苦難里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