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性編碼到公共理解：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實用主義闡釋路徑研究

中圖分類號：1561.07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7(b)-0008-05

From Poetic Encoding to Public Understanding: A Pragmatist Approach to British Romantic Poetry

LIU Mengyan

(School ofForeign Studies，Nan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NanjingJiangsu，21Oooo，China

Abstract:The traditionaltoneof BritishRomanticpoetryisoftenconfinedtosubjectiveandsentimentalaestheticactivities. Fromapragmatic perspective，this paperatempts toelucidatetheaesthetictransformation mechanismtroughwhichRomantic poetry ascendsfromindividualemotiontopublicinterpretation.Poetsencodeprivateexperiencesintoshareableaestheticsymbolsthrough threedimensios:thespiritualiationofjects，theimageryofemotiosandthesymbolizationofoncepts.Byeativelyouct ingpoetictextsndleveragingintepretivefeibilityydcostrutradioalerentiallaioshs，fingdaork ofmeaningnegotiationwithinlinguisticcommunitis.Atthelevelofpublicinterpretation，thegeneratioofintersubjectivengotatio mechanisms notonlypreserves theauthorityof thereativesubjectbutalsotransformspoetryintoamediumforsocialemotionalexchange.Therefore，thevalueofBrishRomanticpoetryliesnotonlyiindividualexpresionbutalsoinitspoetictruth，whichpro videsanaestheticparadigmandpoeticpathwayforthedynamicshapingof meaningcommunitiesinthepracticeofpublicmeaning production.

KeyWords:BritishRomanticism;Aestheticencoding;Linguisticcomunity;Pragmatism;Publicinterpretation;Meanngproduction

英國浪漫主義顯著的詩學特征表現為主體向自然世界的感性投射。詩人將自然意象編碼并轉化為情感載體。這種以感覺和情感為內核開啟的審美置換也常被詬病為“虛假的感傷癖\"或對自然“殖民式的凝視”。以“感性知覺\"為基礎的詩學體系，一方面捕捉到個體經驗的豐富表達，另一方面也以詩歌承載存在之顯現，并在語言的敘說中為個體抒懷向公共闡釋的達成提供了可能性。因此，詩人看似單純的情感表達實質上指向了一種更具建構意義的真理言說方式。在理查德·羅蒂看來，浪漫主義是審美地修正傳統認識論意義上的“確定真理”。從“發現真理”到“創造意義\"的轉變勾勒出身體空間與外部空間相互蘊含的對應關系，也為感性經驗向公共意義的協商和建構提供了可能。浪漫主義詩歌對自然意象的審美編碼是將私人情感納入可被語言表征的范疇，通過詩性邏輯的“再描述”，使原本不可言說的內在體驗獲得明晰的表象形式，在歷史語境的介入中將其轉化為可闡釋的公共符號。浪漫主義由此在認識論層面揭示了新的認知范式：真理不再依賴先驗的理性框架，而是語言實踐主動建構的意義網絡。闡釋者在詩性語言的交互性實踐中既實現意義的不斷增殖，又通過共情機制建立詮釋共同體，為社會共識的形成提供了新的基礎。

1詩歌的浪漫品性：個體經驗的審美編碼

詩歌的浪漫品性在于它將詩人獨特的個體經驗轉化為一種高度審美化的編碼系統。語言在本質上是隱喻的，因為“人類本性便是天生的詩人，他們使用的詩性語言之意義理據就是隱喻和象征\"。這種審美編碼運用對自然意象的隱喻置換，賦予其超越客觀的意義價值。這一“自然精神化\"的書寫方式在感官的轉移、象征的對應和意義的增殖三個層面逐層展開。華茲華斯刻畫的水仙“在湖水之濱，樹蔭之下/隨風搖曳，舞姿瀟灑”。湖中搖曳的植物通過“心靈的眼睛\"完成了外在景象的精神內化，成為“孤獨中的慰藉”。“隨風搖曳\"不再是簡單的物理運動，更是靈魂自由、輕盈的隱喻。詩人在事物的“重新組合中創作出復合美\"。自然界是可見的精神，精神是不可見的自然。浪漫主義的自然書寫實則將“人類與大自然的奧秘聯系起來\"3，完成主體性向客體的詩意滲透。浪漫主義詩歌隱喻性置換的深層動力源自浪漫主義對“自然符號系統”的重構。柯勒律治在《文學傳記》中強調，真正的詩人能“溶解、擴散、消耗自然物象，以便重新創造\"4。在《古舟子詠》中，詩人寫到“血紅的太陽，在正午時分/直射桅桿，如血的圓盆”。神圣秩序的象征化成為道德律令的基礎。柯勒律治將天文現象重構為道德審判的對象，賦予其超越自然現象的象征力量，在時空中建構融貫天人的詩學維度。

浪漫主義詩歌審美編碼通過雙重意象轉化機制實現審美升級。初級層面以自然物象為媒介（如將水仙轉化為“心靈舞蹈\"的象征），而進階層面則直接將情感具象化為知覺實體，與自然物象的隱喻置換形成遞進式結構。從物理刺激到心理感受的內化是情感意象化的首要環節。拜倫在《黑暗》中完成從視覺感知到光學意象的情感具象化路徑。“明亮的太陽熄滅了，星辰／在永恒的太空中徘徊。\"“太陽熄滅\"和“星辰徘徊\"這兩個并置的視覺意象呈現出可視化的末日圖景，也為視覺殘留的情感投射奠定認知基礎。生命之光的消逝違背了天文規律，也暗指希望之源的枯竭，而星辰的無序運動則演變為集體潛意識中的可怖符號，光學意象也幻化為一種心理判斷。在《夜鶯頌》中，“我的心疼痛，困倦麻木使神經痛楚”。夜鶯鳴唱這一聽覺刺激激發聲波頻率與神經振動的同構，實現多維的感知融合。在《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中，“閃電是他的奴隸”。本是宙斯暴政工具的閃電此刻成為奴隸，被馴服的閃電變為新秩序的光源。這既象征權利的瓦解，也生動地對應了人解放后情感的釋放。星光系統的權力更迭被巧妙編碼為獲取自由后的欣喜。時空結構中的象征對應借通感打破了傳統的感官閾限，構建了情感交流和傳遞的符號學橋梁。

詩人通過系統性跨域映射與矛盾修辭的辯證融合，將抽象概念轉化為可感知的符號載體，繼而將符號化的抽象概念編織成多維的意義網絡。雪萊的《西風頌》將革命力量的“不可控性\"編碼為西風的“狂野”，將革命的暴力這一抽象概念降解為感官可及的物理屬性。“狂野西風\"的撕扯觸感賦予政治動能以身體的知覺感受，實現邏輯定義的第一層解構。在此基礎上，詩人將政治變革的周期性規律與自然法則相融合，以“秋之氣息\"進一步將西風生命化，使革命精神獲得有機體般的生長邏輯。政治變革從偶然事件升華為符合自然法則的必然進程，以隱喻增殖呈現革命爆發的周期性歷史邏輯。“冬天已經來了，春天又怎會遙遠”這一設問以季節的四季輪回強化了革命信念如自然法則般的永恒，塑造革命圖景周期性的語義象征網絡。“預言的號角”承載了雪萊的終極革命理念。西風從自然氣象轉化為聽覺號角，再從“我的嘴唇\"轉向“沉睡未醒的人境\"這一社會象征符碼，這一過程既通過聲響符號的捕捉建立了詩人的先知地位，又通過“呼嘯的風\"“季節更迭\"到“個體感官\"的具象化意象鏈條展現社會圖景，達成政治理想的審美升華。

2 浪漫主義詩歌的實用內核：主體間的審美達成

浪漫主義詩歌的實用主義價值在于通過三重語言實踐，即語言經驗的重構、隱喻共識的凝聚和詩意對話的達成，實現詩歌從私人表達到主體間審美闡釋的辯證轉化。詩歌創作依托語言媒介，將個體對自然的感知、情感體驗及生命哲思等主題經驗重新編碼。伽達默爾認為“語言是理解本身得以實現的普遍媒介\"。浪漫主義詩歌中的語詞不僅起到遣詞達意的基本語法功能，更充當著主體間經驗重構和審美價值傳遞的重要載體。柯勒律治的《古舟子詠》巧妙地將個人航海經歷置放于人性救贖和宇宙秩序的宏大語境之中。當主人公發出“水啊水，到處是水/卻沒有一滴能喝\"的悖論式哀嘆時，極具矛盾張力的生存處境成為人類命運的普遍象征。通感的介人使感覺體驗層層遞進，炙熱的甲板、干裂的嘴唇、喉間的灼痛這種生理煎熬和個人的苦難升華為人類精神困境的隱喻，口渴的感官體驗與精神世界的干涸在跨模態的轉化中達成了共鳴。客觀的外部元素在詩人筆下轉化為對意義整體的審美把握，揭示于可感知的自然現象之上。語詞的選擇將私人感知帶入可理解的實存，這既保留了原初感官的質地，又象征化地構建出主體間對生存的可能闡釋。羅蒂認為“語言并不是一面鏡子”，而是“信念的表述\"。詩人在探索和表達知識時往往用“感官隱喻”作為指導，找到“感官類型的匹配內容”，在生理感覺中搭建隱喻空間，整合感覺質料與個人經驗。向語言域的投射在審美共同體中確立關于情感、信念和審美一般原則，從而形成新的意義之網。

浪漫主義詩學中的隱喻是主體間達成審美共識的契約性媒介。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隱喻不僅是修辭手段，更是人類思維的基本方式，因為語言意義的生成機制正是建立在隱喻和象征之上。詩人在語言中找到適合的語詞，將不可言說的審美體驗具象化，為人類存在開辟了新的認知路徑。語言在探尋世界的過程中，解構懸置了語詞的字面指涉。在“字面陳述死亡\"的基礎之上，重新描述并創造一個自我。隱喻體現了能指與所指在觀念意識與事物秩序中的相互關系。在語言游戲中，隱喻有效地介入和干預現實。在詩歌《倫敦》中，布萊克描繪出一幅“染黑\"的教堂圖景。“黑漆漆\"這一反常的色彩特征用以描述西方傳統語境中“神圣\"而“純潔”的教堂，哥特式建筑幽暗，破敗的午夜街頭如瘟疫般籠罩于整個倫敦社會，這一切都表明腐敗、貧困、道德淪喪已成為整個英國社會的痼疾。傳統中固化的意義指涉被懸置和顛覆，對舊認知的破壞打破了西方的權威，也在本質上體現了語言的民主特征，即將闡釋權交還讀者。當不同闡釋群體發展延伸隱喻意義時，每個新的使用語境都為信念網絡添加了新的節點，并且共同參與著社會認知的重構。新隱喻引發的再闡釋為主體間共識的動態形成提供了媒介，促使語言共同體形成新的信念網絡。

浪漫主義詩歌通過審美內化與意義增殖，實現了從靜態“符合論\"真理觀向動態\"建構論\"真理觀的轉變。于其中，詩性語言成為意義得以顯現和協商的獨特場域。浪漫主義作為美的中介將被束縛于抽象彼岸的力量復歸為主體的詩性直覺。私人化的感知編碼取消了對絕對確定性的追逐，超驗的權威被可共享的語言符號搭建的詩性真理取代。在此意義上，真理的本質已從主客符合關系轉變為語言游戲中的意義建構。詩人依靠對經驗“感覺的看”，在不同認知域間為個體有限的生命感知系統地建立起隱喻對應，生成一種“詩\"的經驗。詩的經驗體現于存在論意義上的語言實踐，個體的審美機制重構了價值生成的邏輯基礎，通過隱喻性言說在主體間建構可被詮釋的新存在框架。浪漫主義建構論真理觀正體現于從私人感知到主體間的動態理解：詩歌既是個體生存的見證，又是集體理解的媒介。美學維度上從“應有\"到“實有\"的超越，解構了語言作為“自然之鏡”的被動屬性，在更高層次上實現對存在的把握，同時建立起私人感受與集體理解間的辯證關系，在持續的意義流動中賦予詩性真理新的生命力。

3詩歌的理性質料：公共闡釋的內在依據

浪漫主義詩學通過語言可通約性建構的理性質料構成了公共闡釋展開的邏輯根基。“闡釋\"是“我推開門出去對話，目的是形成對話，實現交流，與人共享\"]。詩人以個人主觀情感為起點的創作模式并非封閉的自我指涉系統，而是通過語言確立可被共享的理性質料。在浪漫主義詩學中，自然意象的公共象征、個體審美感知向人類普遍情感認知的映射以及私己體驗向公共話語的轉化都借助審美實踐中的“主體間性\"實現。不同自我通過意識活動達成對同一對象的共識，這是公共闡釋達成的關鍵。在符號學基礎上，浪漫主義詩人提煉與重構自然意象，征用并改寫在特定語言文化系統中已經被制度化的能指和所指的對應關系。在《老虎》中，威廉·布萊克對老虎外在形態和感官特征的細致描寫呈現了表層的審美編碼。“不朽的手或眼/能塑造出你那可怕的勻稱？”這句詩既是對暴力象征的描述，又借“可怕的勻稱”這一矛盾修辭手法揭露工業時代民眾的集體焦慮。神話原型借語言共同體所共享的文化符號編織起對自然的敬畏，促成了具體描寫到集體共鳴的公共提升。在闡釋學視域中，浪漫派詩歌自我感知的獨立性和純粹性在對個體經驗的\"重新描述\"中被帶人公共話語的開放體系，實現具有普遍意義審美表達的升華。

對意義的共同探究本質上是一種“對話”。語言的獨特屬性也使私人經驗攜有的主體間性動態展開為一種詮釋學對話結構。正如赫爾德所言，“語言是感性活動的產物，是社群的語言\"]。對意義的共同探究本質上是一種對話。私人經驗的封閉性在對話性理解中被打破，在語言共同體的闡釋實踐中生成文本意義。在《孤獨的割麥女》中，華茲華斯描繪了蘇格蘭高地女子“收割勞作\"的景象。本是集體性農業活動的勞作場景和作為社交性表達的歌聲此刻被鎖閉于個體空間，這種矛盾性在語言層面抽象為具有多重解釋的可能符號，也指向了工業革命引發的社會關系重構與信仰瓦解帶來的陣痛。“田野空間”成為現代人的生存場域，“孤獨勞作”成為現代疏離感的象征符號。浪漫派詩人以詩歌為中介，形成“詩人一勞動者一讀者\"的三重關系，創造出既有個體感受又具社會共鳴的批判性表達。這種文本層面的創造性重構不單是對內心的直接反映，也是通過語言實踐建構社會認知的過程。

浪漫主義詩人通過極具個性化的審美思維編織語詞的意義網絡，為審美機制的通約性闡釋提供了彈性空間。正如伽達默爾所言，詩歌語言的形象性使某種東西得以“顯露出來\"并“被看見”。詩性策略的創造性運用是借語言媒介將個體存在經驗進行編織并帶入澄明之境。個體的情感和體驗轉化為普遍的審美符號，而語言之所以“被看見\"正是因為主體間意義空間的建立。詩歌的理解總是某種事物通過語言形式的顯現。語言的中介作用提出了闡釋任務，也預設了公共理解的對話性框架。詩人的私人經驗編碼為主體間理解的發生提供了意義空間。闡釋者從詩歌中捕捉到個體潛隱的關于美的感知，借由語言符號的公共約定性、審美心理的相似性、情感結構的共鳴性、感知系統的普遍性、社會結構的規約性、審美經驗的可傳遞性，既保證了從文本對象的自在意義出發，又有效地達成了主體間的理解。這種理解既忠實于文本本身的確定性和客觀性，又因闡釋者的介入而避免了語義的封閉。闡釋的主體性在保持詩歌意義核心穩定的同時，允許多元闡釋的合理共存。這種多元的闡釋正源于詩歌語言所構建的彈性意義空間，而開放性的符號系統不僅確保了文學闡釋始終處于動態發展的對話進程之中，更為審美經驗的公共傳遞提供了可能，促成了審美活動中個體性與公共性的辯證統一。

4結束語

英國浪漫主義詩歌從個體情感抒懷到公共闡釋達成的轉化機制呈現了一個邏輯層次的遞進躍升。在符號編碼層面，詩人進行物象精神化、情感意象化、概念象征化三重辯證的符號學重構，通過現象學的意向性投射使物象成為精神對話的具身化符號，內在情感經由符號學被編碼為具有公共可解讀性的意象系統，建構了自然一主體間的交互主體性場域。詩歌借助隱喻性置換和象征系統的建構使抽象概念轉化為物質性在場，形成浪漫主義詩人獨有的詩性生成語法。從私人經驗向公共審美符號的語義躍遷并非單純的修辭技巧實踐或符號轉譯，而是詩人創造性地借助社會文化、情感語法等實施的意義再生產，也為公共闡釋的達成提供了語言基礎。在建構主體間性的邏輯層面，詩意的重新描述通過語詞將個人表達帶人公共闡釋領域，在意義的對話協商中開啟主體間的理解活動。詩人打破能指與所指間的指涉慣性，切斷與舊有意義的關聯。意義的開放姿態保證了主體間動態的意義協商場域，為建立新的關聯網絡提供了基礎。語詞既確保了個體表達的獨特性，又提供了被闡釋者識別的理解框架，因此，詩歌語言的多義性和個體感知的差異化解讀為文本的開放構筑了彈性空間，也賦予其無限的闡釋可能。主體間的意義協商打破了獨白式認知的封閉性，達成對真理的詩意把握，也使私人經驗在更廣泛的公共領域中獲得闡釋與引發共鳴。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主體間協商機制既捍衛了審美主體的創造性權威，又揭示出通過共享的符號和意義網絡，將私人情緒升華為可共享的審美經驗，在詩歌的個體表達與集體接受的動態平衡中生成新的文化邏輯和公共詩學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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