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閱讀和創作：無盡長河的盡頭秦螢亮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兒童文學協會副主任，魯迅文學院第30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曾獲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周莊杯”全國兒童短篇小說大賽特等獎及一等獎、首屆及第五屆《兒童文學》金近獎、第二屆\"小十月文學獎\"童話組佳作獎、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少兒組金獎等。出版長篇作品《山海謠·人魚之歌》《鏡之森》及作品集《百萬個明天》《精靈時刻》等。

編者按

親愛的讀者，歡迎你泊入“我的作家路”這片港灣。此刻，讓我們一起隨作家秦螢亮乘文字之舟，看北方鉛灰色的天空下，閱讀如何成為穿透陰霾的紙船，創作又如何成為安放靈魂的洲渚。從《狐貍的故事》到《天國煙花》，從七年沉寂到《百萬個明天》，她以筆為舵，在生死、時間與愛的哲思中擺渡靈魂。這不僅是一位作家的成長手記，更是一場關于“如何與世界共振”的啟示：閱讀不必設限，正如河海不擇細流；創作無須急功，恰似洲渚靜待花開。愿你在這些文字里，找到屬于自己的紙船，航向更遼闊的精神海洋。

我是一個閱世不深的人。

回望我的生命歷程，仿佛是北方荒原上緩緩流過的長河，而我的閱讀和創作，就像在河床中偶然出現的小小洲渚，開著野花，棲息著白鳥，一閃而逝，仿佛是這荒涼河流的夢境，仿佛這無盡的長河，都是為了向它聚攏，把它托起。

童年的天空，似乎總是鉛灰色的。也許因為北方的冬天漫長而陰沉，也許因為我總是獨自待在家里看書，整棟灰色的樓都是那么沉寂。在閱讀里，我過完了整個童年。

我要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對我的閱讀所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一什么也沒有做。他們沒有說我“應該看什么書\"或“不應該看什么書”，也沒有說我“應該怎樣看”或“看多久”。

那時候，父親在自學函授中文的課程，買書如山倒，也大量訂閱《小說月報》這類文學月刊。母親雖然連小學都沒上完，卻也非常愛看書。她喜歡那些明快、曲折、豐富、生動的故事，最喜歡的書是《紅樓夢》，也喜歡那位號稱“世界上最會講故事的人”的西德尼·謝爾頓老先生。在她看來，只有寫出這樣的小說，才稱得上是作家。《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外國文學史》這樣的書，我是當作課外讀物，跟《西游記》《柳林風聲》《大偵探小卡萊》混雜在一起看的。

受他倆的影響，我認為，閱讀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按照自己的天性和興趣，隨心所欲地看書。連環畫、世界各地的童話、民間故事、中國古典文學、現當代文學、各式各樣的報刊…只要是出現在家里的書刊，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看。

一開始，我總是選擇幾童讀物。我喜歡的作家很多，最心愛的是安徒生、阿斯特麗德·林格倫和寫《借東西的地下小人》的瑪麗·諾頓。隨著閱讀視野的拓展，我開始自發地轉向其他書籍。三十年前的出版物，大多嚴肅而優美，只要翻開，總是會有收獲。金庸的武俠小說、國內外的科幻作品、書櫥里的純文學經典一本書，就是一只紙船，載我離開灰色的樓房和灰色的天空，開始一段不可思議的航程。

隨著閱讀的難度不斷增加，我的航線也不斷拉長。河上的地平線變得更加遼遠，我看見了蒼涼世界上的雨雪風霜。眼前的一切，無窮無盡地伸展開來，我發現了更深邃、更高遠的天地。

創作之初，我選擇的體裁是舊體詩，并為此付出了大量心力。21世紀初，互聯網剛剛興起，有各種各樣的論壇，“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大家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一起，依托著舊體詩，寫作、交流、探討。那是一種真正的同氣相求的狀態，也是一段沒有羅盤、沒有星圖，沒有目的地的奇幻漂流。正因為不抱任何期待，我來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美麗島嶼。那是一個由春江花月夜、秋窗風雨夕組成的賽博空間，也是一個“不須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的異次元世界。

至今，我和這些寫舊體詩的朋友們還保持著密切聯系，他們之中，有非常有才華的人，寫得非常好但從來沒有發表過，沒有獲得過任何獎項，也沒有在任何協會擔任職務。他們的名字，就只在一個非常小的圈子內被大家熟知，那是一個在全國不超過幾百人的圈子，其中重要的作者可能就只有幾十人。

“一本書，就是一只紙船，載我離開灰色的樓房和灰色的天空，開始一段不可思議的航程。”

如今想來，這一段經歷培養和強化了我對文字的敏感性，對我的世界觀、文學審美的偏好有著反向鑄造的作用。如果寫作是一件冷兵器，比如一根長矛，那么，我是用了很多年去打磨矛尖的部分，反復地鍛造和淬煉自己對于文字的感覺。負面的影響體現在思維方面，舊體詩的整體性和現代文學作品的整體性不同，我曾用了一段時間去克服。

在26歲那一年，我開始提筆創作，這也是一件跟閱讀一樣十分自然的事。那個時候，安房直子的作品剛被譯介到國內，開始在網上傳播。在安房直子的故事里，不光是構筑幻想世界的方式，還是那種溫柔敘說的口吻，都讓我有了被接納、被充許的感覺。從安房直子開始，我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在灰色的天宇下，我的船舶經過一片幻想的黑森林，那里容留著不善與世相處的人物，這也正是我所要創造的世界。

我的第一篇作品叫《狐貍的故事》，是一篇幻想故事，發表在《兒童文學》雜志上。

在我剛剛轉向兒童文學寫作的時候，除了風格上受安房直子的影響，在內容上，表現成長和告別、時間的流逝和轉變、萬物的生長和凋零比較多，偏重于自我和世界的共振，有一點兒日本文學“物哀\"的特點。這樣兩三年之后，我開始有意識地拓寬寫作題材，轉變寫作風格。

我的創作以幻想文學為主，間或有些童話。對我來說，童話和幻想文學這兩種文體的區別，就猶如兒童和少年的區別，雖然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同，但界限卻又不是那般清晰。在我看來，最好的作品，是能夠自由穿行于這兩者之間，同時歸屬于這兩個國度的。

《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形式雖是童話，背景卻比大多數幻想作品更為嚴峻凝重，其筆觸之簡練、情感之沉痛，也更加驚心動魄。東方的《西游記》或西方的《哈利·波特》則以現實主義的嚴謹精神，專心營造作者專屬的幻想宇宙，這種橫絕萬物的氣概，也體現了童話的精神。而這，也許就是我作為普通作者“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方向。

2010年，我寫了一個短篇作品《天國煙花》。創作的起源是一個夢境，同時也源于少年時代的心路歷程。在寫這篇作品的時候，我一直在看《可愛的骨頭》。至今，一提到這部小說，我就會回憶起那明快的敘事風格和顆粒感極強的文字。才華橫溢的艾麗斯·西伯德，用明亮的筆觸寫出了一個本應血痕斑斑、創傷累累的故事。在寫作自己的故事時，我也很希望能寫出艾麗斯那樣哀而不傷的節奏。

《天國煙花》寫了一個輕生的少女，她從幽靈的角度回望世界，回望自己短短的一生，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學習一一她發現生命不僅是寶貴、不可復來的，而且是可以調整的。就是說，我們的困境可能是真實的，但是它來源于我們的信念和認知，這些都是可塑的，是可變的。這是我的作品里比較特殊的一篇，引起了一些反響。直到今天，微博上經常會有長大了的小讀者來告訴我，在最低谷的時候，因為看到了這篇作品，決定要再等待一下，決定要穿越這個時刻、穿越現在，到未來去看看。作為作者，我非常感動，這是我真切體會到自我價值感的時刻。

灰色的天空，依然籠罩在我的頭上。在寫作《天國煙花》之后，我的寫作全面停止了，七年中，我什么也沒有寫。這七年里，我的閱讀依然是缺乏系統、雜亂無章的。純文學作品、科幻作品、心理學書籍這七年，就像一次漫長的心靈冒險，也像一次沿河而下的隨波逐流，讓我初步地窺探到了自己的內心發生了什么。

在閱讀里得到的一切雖然寶貴，但終究不能代替真實的生命。作為成年人的我，仍然像個少年一樣，心中懷著許多迷惘，漂流在這茫茫的世界上。2018年，在創作中斷七年之后，我又開始寫作。重新提筆的第一篇作品是《百萬個明天》，是一個少兒科幻中篇。能夠寫出這個作品，是因為我一直是科幻小說和電影的愛好者。阿瑟·克拉克、阿西莫夫、劉慈欣…都是我熱愛的科幻作家。盡管由于知識結構的限制，我的科幻還是停留在幻想的層面上，但對我來說，在披上科幻外衣的時候，可以更加盡情和深入地去探討“愛”“生死”“命運”“時間”“意義\"這樣的話題。

在科幻設定上，《百萬個明天》是屬于“近未來”的，和我們所生活的時代相隔不遠。我設想，這個時代比我們身處的時代更敏銳、更具有沉思的氣質。新事物像潮水一樣推移，而每個身在其中的人，都朦朧意識到未來已來。由于這是中篇小說，不需要做大的設定，只需寫出一些生動的細節。立體拼圖、數學森林、虛擬朋友…都已經在某種意義上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中，只要在現有的基礎上進行生動有趣的描述就行。難的是要栩栩如生地想象出在我們的世界中從未有過、將來也不會存在的東西。

這個故事來源于我偶然看到過的一篇報道：《紐約時報》記者JamesVIahos在得知父親患癌后，想盡辦法留存父子間的回憶。他每天都與父親聊天，整理出203頁9萬多字的錄音，開發了一個對話AI。這個AI能夠用父親的語氣和他親切地交流，也能夠以爺爺的身份，向小孫子講述自己平生的故事。James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讓父親永遠陪伴在他身邊。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那些難以得到的愛，驅動著我們去改變世界，去尋找內心失落的碎片。如果愛和創造力，是人類與AI的本質區別，那么，愛能夠被模擬和運算嗎？能夠被定義成千百種語言和行為嗎？

這就是我創作這個故事的動機。此外，與父親的關系，是我生命當中留有遺憾的部分，也是我常常書寫的主題。如今，他已經離開我十六年了。創作，就好像在原有的世界上延伸出一條時間線，在這里，我注視著千百萬種可能。

七年之后重新提筆，這篇故事跟我過去的作品風格已經有所不同，整體上明亮一些，開闊一些，另外，有了一點點力量。我的寫作也從這時候開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我開始嘗試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我意識到，每個人在成為今天的自己之前，都曾走過一條漫長之路。在這個時期，我作品中的主題，除了成長，還有許多對于生命意義的探尋和哲學思考的部分，如《莫比烏斯少女》《精靈圖書館》《山海謠·人魚之歌》等。

在日復一日的閱讀和寫作之間，生命的河流緩緩向前。不知不覺中，那些喧器激蕩的河段已成過往，忘記是從哪一個轉彎開始，水面吹來的風變冷了。兩岸頭白如雪的蒹葭，在逐漸西斜的陽光中搖曳，而暮色，也已在天邊初初染成。我第一次意識到，我是個真正的中年人了。在此之前，對于時間，我一直是缺乏感知的；對于本應肩負起來的責任，承擔的也很少很少。這些年來，我漫無目的地漂流在時間的長河里，既沒有想過將要抵達什么地方，也沒有想過未來的自己是什么模樣。

曾經我以為，生命不過就是這樣沿河而下，而河流，總是無窮無盡地伸向遠方。豈知世間并沒有這樣的河流。我所經歷過的事情，都在提示著時間的有限和生命的短暫。親人老去，自己步入中年，對于時間的有限和生命的短暫有了真切的體會，這是一次遲來的覺察。

在這個時期，我的創作主題常常圍繞著“死亡\"與“離別\"來展開。2020年獲得\"小十月文學獎\"的《雪之國》，同年獲“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一等獎的《禮物》，2022年獲“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特等獎的《春水煎茶》等都是這個主題，或者說，它們都兼有“死亡\"和\"成長\"兩個主題。

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會經歷自身的生老病死，對我們自己來說，就是完整地經歷了一次這個世界的成住壞空。死亡是跟活著一樣重要的話題。它和生命是一體兩面，對于死亡的認識和學習，也是生命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今，這個理念在小學、初中的道德與法治課上已經有了鮮明的體現。但我作為兒童文學作者，還想以自己的方式幫助小讀者認識生命。

在真正的生與死之間，有無數次預演和無數次學習，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在其中起到緩沖的作用。只有正視“我們每個人都會死亡\"的事實，承認這個必然到來的結局，我們才能從更高遠的層面去探索生命的意義。

長河仍在緩緩向前。回顧那片灰色的天空，我驚覺，我已經在這世界上航行了那么遠。而閱讀與寫作，最初載我漂流的這只紙船，已經織入了生命的經緯，變為風雨拍打過的船與帆。我仍然想知道，一個人所能到達的遠方究竟有多遠。盡管作為作者的個體是渺小的，但我仍想尋求比自己更大的東西，我仍想去往長河的盡頭。

（責編/孫恩惠責校/李希萌）投稿郵箱：757801589@qq.com

《大偵探小卡萊》是“童話外婆”阿斯特麗德·林格倫創作的偵探成長小說。主角小卡萊是位機敏熱心的少年，與好友組成“小偵探團”，用細致觀察破解校園謎案、社區奇事，在抽絲剝繭中解鎖邏輯力與觀察力。故事語言活潑生動，案件貼近青少年生活，巧妙融合懸念迭生的偵探情節與捧腹的兒童日常，讓讀者在緊張刺激的“破案游戲”中，感受到友誼的力量、獨立思考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