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用意象

名家引路

馬纓花

◎季羨林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孤零零一個人住在一個很深的大院子里。從外面走進去，越走越靜，自己的腳步聲越聽越清楚，仿佛從鬧市走向深山。等到腳步聲成為空谷足音的時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院子不小，都是方磚鋪地，三面有走廊。從房子的氣勢來看，依稀可見當年的富貴氣象。等到我住進去的時候，富貴氣象早已成為陳跡，但是陰森凄苦的氣氛卻是原封未動。再加上走廊上陳列的那一些漢代的石棺石槨、古代的刻著篆字和隸字的石碑，我一走回這院子里，就仿佛進入古墓。這樣的氣氛同我當時的心情是相適應的，我一向不相信有什么鬼神，所以我住在這里，也還處之泰然。

我是不是也有孤寂之感呢？應該說是有的。當時正是“萬家墨面沒蒿萊”的時代，北平城一片黑暗。白天在學校里的時候，同青年同學在一起，從他們那蓬蓬勃勃的斗爭意志和生命活力里，還可以吸取一些力量和快樂，精神十分振奮。但是，一到晚上，當我孤零一個人走回這個所謂家的時候，我仿佛遺世而獨立，沒有一點活氣。寂寞像毒蛇似的偷偷地襲來，折磨著我，使我無所逃于天地之間。

有一天，在傍晚的時候，我從外面一走進那個院子，驀地聞到一股似濃似淡的香氣。我抬頭一看，原來是遮滿院子的馬纓花開花了。我站在樹下，仰頭觀望：細碎的葉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層粉紅色的細絲般的花瓣，遠處望去，就像是綠云層上浮上一團團的紅霧。香氣就是從這一片綠云里灑下來的，灑滿了整個院子，灑滿了我的全身。花開也是常有的事，開花有香氣更是司空見慣。但是，在這樣一個時候，這樣一個地方，有這樣的花，有這樣的香，我就覺得很不尋常，甚至有感激的心情了。從此，我就愛上了馬纓花，把它當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

可惜不久我就搬出了那個院子，同那些可愛的馬纓花告別了。

時間也過得真快，才一轉眼的工夫，已經過去了十三年。這十三年里，我看了、學習了很多新東西，走了很多新地方，當然也看了很多美妙動人的奇花異草。然而使我深深地懷念的卻仍然是那些平凡的馬纓花。我是多么想見到它們呀！

最近幾年來，北京的馬纓花似乎多起來了。公園里，馬路旁邊，都可以看到新栽種的馬纓花，綠云紅霧飄滿了北京。我十分高興。仿佛是見了久別重逢的老友。但是，我卻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些馬纓花同我記憶中的那些很不相同。它們不同之處究竟何在呢？

我最初確實是有些困惑。后來，我擴大了我回憶的范圍，把當時所有同我有關的事物都包括在里面。不管我是怎樣喜歡院子里那些馬纓花，回憶的范圍一擴大，同它們聯系在一起的不是黃昏，就是夜雨，否則就是迷離凄苦的夢境。我好像是在那些可愛的馬纓花上面從來沒有見到哪怕是一點點陽光。

然而，今天的馬纓花，卻仿佛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在黃昏時候，在深夜里，我看到它們，它們也仿佛是生氣勃勃，同浴在陽光里一樣。它們仿佛想同燈光競賽，同明月爭輝。同我記憶里那些馬纓花比起來，一個是照相的底片，一個是洗好的照片；一個是影，一個是光。影中的馬纓花也許是值得留戀的，但是光中的馬纓花不是更可愛嗎？

（選自《季羨林散文集》，有刪改）

◆技法點睛

運用意象營造獨特氛圍。馬纓花這一意象貫串文章始終。起初，作者居住在陰森凄苦的大院子里，馬纓花的盛開打破了院子的死寂，給作者孤寂的心靈帶來了慰藉。作者離開院子后，仍深深地懷念馬纓花。多年以后，“仿佛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馬纓花，不論是黃昏或深夜，都顯得生機勃勃，象征新時代的光明、活力和希望。

學子佳作

雨中一瞥

◎章書瑞

水，澄澈、夢幻，是世間萬靈產生的源頭。它可化作一片晨霧，神秘莫測；也能成為一塊堅冰，鏗鏘有力。但于我而言，最迷人的水當屬雨。我生在多雨的江南，雨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漫步街頭，一層雨霧常常兜兜轉轉地飄來，頃刻間，便潤濕了烏桕色的瓦片。有時，前一刻還是“極天云一線異色”的美妙景致，驀然回首，窗外已然呈現出“黃河之水天上來”的磅礴景象。

兒時的我總盼著下雨。盡管雨前悶熱難耐，但當那晶瑩剔透的水滴落下時，我不滿的心緒會在剎那歸于平靜。一瞬間，我覺得心像被洗滌過一樣，雨中那一瞥景色，更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我踩著大大小小的水洼前往課堂。一陣鈴聲陡然響起，把我從賞雨的樂趣中驚醒。我一邊喊著“讓一讓”，一邊擠過人群沖進教室。我前腳剛在座位坐下，物理老師就邁著方步走進了教室。我長舒一口氣，不經意地一瞥，視線被窗外的一抹青綠吸引。

那是一株不惹眼的小草。在夏日，它總是蜷著身體，顯出焦黃的顏色。但今天，因這場溫和的甘霖，它的葉子碧綠得如同一塊融化的翡翠，顫巍巍的，仿佛就要滴下來，可愛極了。這時我才想起，上學途中，沿途確實比往常更有生氣。只是當時匆忙，景觀又多，沒能駐足細細品味。而此刻，這活潑的小草被窗框裝點，顯得格外美麗。

視線稍移，更驚喜的一幕映入眼簾：墻角幾棵矮芭蕉的葉子展開了。這幾棵矮芭蕉總讓我憐愛。它們沒長在好地方，既被建筑擋住了陽光雨水，又因不顯眼無人灌溉，總是低低地匍匐著，原本應肆意舒展的身姿，縮得像粗笨的萵筍。

好在老天開眼，這場雨灑在這片“貧瘠之地”上，讓這些饑渴多日的植物痛痛快快地飲了一回水。尤其是這幾株矮芭蕉，像脫胎換骨了一樣，染上一層青翠的底色。它們靜靜地伸展開葉片，盡享雨露之甘美。微風中，婀娜多姿又不落俗套，氣質文雅又不顯單調，實在令人喜愛。

不一會兒，雨絲又斜斜地傾下來。恍惚中，我仿佛看到蘇軾踏芒鞋、倚竹杖而來，高吟“一蓑煙雨任平生”……我收回思緒，心想：其實今日的妙景，不過是常見的幾株草木，要說有何迷人之處，大概因為這是個雨天……

多情雨滴為何物？點點天上落珍珠。

【浙江紹興市諸暨市海亮高級中學，指導教師：蔣平】

◆點評

作文意象運用精妙。作者以“雨”為核心意象貫穿全文，營造出江南獨有的氛圍。雨潤烏桕瓦、化晨霧、成甘霖，帶來靈動美感。“小草”“矮芭蕉”等景物更借雨煥發生機，展現生命活力。諸多景物交融，生動展現了作者對雨的喜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