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3-0139-03
生態美學作為20世紀以來興起的交叉學科,突破了以往“人類中心主義”的定義思路,強調“人是萬物的靈長”,在中西方都有源遠流長的思想傳統。它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價值觀念,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范式,也為現實中人與生態的審美關系提供了思想啟迪。辛棄疾作為南宋豪放派詞人的代表,其詞作題材廣泛,既有壯志豪情的家國敘事,也有大量描繪自然山水、田園生活的作品。據統計,在《全宋詞》中寫山水田園題材的南宋詞人共有28位,詞作共108首。其中,專寫山水田園類的詞作有31首[2],在辛棄疾愛國詞、詠物詞等類型中,涉及的山水田園內容則更為豐富。傳統研究多聚焦于其詞作的愛國主義精神與豪放風格,而從生態美學視角切入,深入挖掘其山水田園詞中蘊含的自然審美、人與自然平等等生態智慧,不僅有助于拓展古典文學研究的維度,更能為當代生態文化建設提供歷史借鑒。本研究將從自然審美特征、生態智慧等維度探查辛棄疾的山水田園詞,闡明其對當代生態反思及生態審美教育的啟示,同時也為文學研究與現代生態話語的融合提供新路徑。
一、辛棄疾山水田園詞的審美特征
在山水田園詞創作中,辛棄疾既擅長刻畫雄渾壯闊的生態場景,亦擅長描繪清新自然的生態場景。他對生態場景的刻畫并非僅展現景物之美,而是在構造的生態場景中融入個人的生命體驗與情感哲思,通過情景交融等藝術手法,營造出主客交融的審美境界。因而,辛棄疾的山水田園詞,不僅展現了生態場景的形神之美,更實現審美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精神共振與情感共鳴
辛棄疾的山水田園詞呈現出雄渾壯闊與清新自然的雙重審美風格。一方面,在自然意象的選擇與描繪上,其詞作呈現出鮮明的雄渾壯闊特質。詞人善于以宏大的空間視角和動態的表現手法,勾勒出氣勢磅礴的自然生態場景。例如,《沁園春·靈山齊庵賦》中“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將連綿山脈比作奔騰的駿馬,賦予群山磅礴氣勢?!氨娚接麞|”則運用擬人的修辭手法,展現了重山蓄勢待發向東奔騰的狀態,極具畫面感,營造出雄渾壯闊、大氣磅礴的意境,彰顯大自然的雄渾與偉力。另一方面,其詞作在生態場景的刻畫中亦呈現出清新自然的審美風格。這種風格得益于詞人對鄉村生態系統的細致觀察與藝術凝練。創作中,辛棄疾常采用白描手法,以簡潔凝練的語言勾勒自然生態的本真面貌。如《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中,“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詞人描寫到明月升起,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喜鵲,一個“驚”字,以動襯靜;“清風半夜鳴蟬”,刻畫夜半清風、陣陣蟬鳴,為靜謐夜晚增添了清新和靈動之感。詞中對明月、驚鵲、清風、鳴蟬等自然元素的描寫,毫無雕琢之感,盡顯清新自然。這些鄉村生態意象的組合,構建出靜謐和諧的鄉村夜景,凸顯自然生態的和諧之美,同時彰顯詞人對自然細節的敏銳感知,以及對田園生活的深切熱愛3]。
主客交融的審美境界是辛棄疾山水田園詞的另一審美特征。這種交融表現為詞人將個人的生命體驗、精神追求與自然生態場景相結合,在詞境構建中打破主客界限,實現二者相互滲透。如《賀新郎·甚矣吾衰矣》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詞人將自身情感投射于青山,賦予自然以人的“嫵媚”姿態,同時又暢想青山對自己的情感回應,形成主客之間的雙向對話,打破了傳統主客二分的思維局限。又如《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中,“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表面寫山水之勢,實則隱喻抗金復國的決心,將家國情懷與生命體驗融入自然景觀中,既展現了詞人對自然的深刻理解,也反映出其對人生境遇的哲學思考。又如《清平樂·村居》中,“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詞中“醉里”“最喜”等情感表達,展現出詞人將自己融人鄉村生活場景,通過對鄉村生活場景的描繪,抒發了對寧靜、閑適生活的向往,折射出詞人主觀感受與客觀的生活場景的深度交融4]。
因此,辛棄疾的山水田園詞在生態場景的藝術建構中,實現了雄渾與清新兩種審美風格的和諧統一,他既以如椽巨筆勾勒出自然山川的磅礴氣象,又以細膩筆觸描摹田園生活的靜謐清新,使不同維度的生態之美在詞作中交相輝映。同時,辛棄疾又擅長采用情景交融的表達方式,打破人與自然的主客界限,賦予山水田園以獨立的情感意志與精神品格。這種創作理念構建起物我交融、相互映照的審美境界。
二、辛棄疾山水田園詞中的生態智慧
在山水田園詞創作中,辛棄疾對生態場景的描寫不僅呈現出獨特的審美風格,還折射出辛棄疾對生態環境的細致觀察與思考,將自己對自然的認知與感悟融人生動的文學表達中,致使其山水田園詞中折射出對自然的敬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倫理觀以及人與自然平等的觀念。
辛棄疾的山水詞始終貫穿著對自然的敬重。他以敬畏之心觀照自然,將個體生命體驗融入對自然的描繪中,使得展現自然壯美與生機的同時,亦表達出對自然的贊美與敬畏。如在《鷦鴣天·陌上柔桑破嫩芽》中,“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詞人將城中桃李的脆弱與溪頭薺菜的頑強對比,凸顯自然生態中植物的蓬勃生長。這種描寫通過植物生長的韌性,暗示了詞人對植物背后的自然生態系統的敬重。同時,辛棄疾善于通過自然現象揭示生態規律。如《木蘭花慢·可憐今夕月》中,“飛鏡無根誰系?姮娥不嫁誰留?謂經海底問無由,恍惚使人愁”,以充滿哲思的筆觸追問月亮運行的奧秘,展現出對自然秩序的好奇與敬畏[]
辛棄疾的田園詞表面描繪隱居生活,實則暗含辛棄疾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生態倫理的思考。在《清平樂·村居》中,“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娼”,詞人以質樸簡潔的語言,精心選取鄉村生活中的典型場景與物象,如低檐茅屋、潺潺溪流、兒童嬉戲等,勾勒出一幅寧靜和諧的鄉村生活圖景。在這一創作過程中,詞人并未將自然與人類活動割裂開來,而是通過描繪人與田園風光、自然生態的共生狀態,諸如孩童在自然中嬉戲等細節,生動展現出人與自然相互依存的緊密關系,從而流露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觀念。又如《鷓鴣天·游鵝湖醉書酒家壁》,“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閑意態,細生涯。牛欄西畔有桑麻”,詞人在這樣的美景中,雖感慨時光易逝,白發多情,但仍能在春日里悠然自得,以一種閑適的心態享受生活。他看到村中人們悠閑的神態和細致的生活,牛欄西邊種著桑麻,呈現出一幅安居樂業的田園生活畫卷。這首詞中,人是自然景色中的一部分,他們的生活與自然緊密相連,人們依靠自然進行耕種、養殖等生產活動,自然則為人們提供了生存和生活的空間,人與景相互映襯,相融相生,體現出一種和諧的生活狀態。“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一句描繪了一位穿著青裙白衫的女子,趁著蠶生的時節去看望娘家。這一細節不僅展現了鄉村的民俗風情,更體現了人與自然的節律相呼應。蠶生是自然的時令變化,而女子根據這一時令安排自己的行程,反映出人們對自然規律的順應和尊重。在這樣的鄉村生活中,人與自然之間存在著一種無形的情感紐帶,人們的生活節奏與自然的變化息息相關,體現出一種深層次的和諧共處狀態
辛棄疾的山水詞中蘊含著鮮明的人與自然平等觀念。在《沁園春·再到期思卜筑》中,“青山意氣崢嶸,似為我歸來嫵媚生”,辛棄疾以擬人化的藝術手法賦予青山以鮮活的情感與自主意志。在詞人的創作視角下,青山不再是被動的審美對象或情感寄托的載體,而是具有獨立“人格”的主體,它不僅能夠感知詞人的歸來,并以“嫵媚”姿態迎接詞人的歸來。這種將自然物象與人類置于同等情感地位的刻畫,折射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又如《水調歌頭·盟鷗》中,“凡我同盟鷗,今日既盟之后,來往莫相猜”一句,詞人直接與鷗鷺對話,將鷗鷺視為同盟,希望彼此之間坦誠相待,不要相互猜疑。在這里,詞人沒有將自己凌駕于鷗鷺之上,而是把它們當作平等的對象,建立起一種朋友般的關系,體現了人與自然平等相處的理念。這種創作手法體現出辛棄疾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刻理解,通過賦予自然生態以人的主觀意志,并將自然物象與人類置于同等的情感地位,消解了主客之間的等級差異,折射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在這一審美視域下,人與自然不再是征服與被征服、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而是具有平等地位的對話主體。這種平等觀念不僅豐富了中國古代山水文學的表現維度,更蘊含著與現代生態倫理學相通的思想內核
三、辛棄疾山水田園詞生態觀念的當代啟示
辛棄疾山水田園詞中蘊含的生態觀念,對當代生態環境建設與生態文明發展具有深刻啟示。在其詞作中,對自然生命力的細致呈現打破了人類中心主義的局限,辛棄疾對山川草木蓬勃生長的描繪,都提醒著當代人重新認知自然的主體性與內在價值。這種認知視角為當代生態價值體系的構建提供了歷史參照,有助于深化對自然生態系統服務功能的理解,推動生態保護與可持續利
用的理論創新。
辛棄疾田園詞中展現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倫理,亦為當代社會探索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模式提供了重要思路。他筆下的鄉村生活圖景,將人類活動自然融入田園風光,體現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智慧。這一理念對當代生態空間規劃、生態農業發展等領域具有實踐指導意義,促使人們在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過程中,注重生態保護,實現生產、生活、生態空間的有機融合。而其詞作中蘊含的人與自然平等的觀念,更與當代生態哲學中的平等理念不謀而合。辛棄疾通過擬人化手法賦予自然以“人格”,構建起自然與人平等對話的關系,這為打破主客二分的思維定式提供了文學范例。在當代生態治理體系建設與生態文化培育進程中,這種平等觀念能夠引導公眾樹立生態共同體意識,推動形成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社會風尚,助力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
四、結束語
本文從生態美學視角出發,系統闡釋了辛棄疾山水詞的自然審美特征及人與自然平等等生態智慧。研究表明,辛棄疾的山水詞不僅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更蘊含著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刻思考。其雄渾與清幽并存的自然意象、主客交融的審美境界,以及對自然生命力的尊崇、隱逸背后的生態倫理觀和人與自然平等觀念,為當代人與生態關系以及生態審美教育提供了重要啟示。在生態文明建設的時代背景下,深入挖掘古典文學中的生態智慧,既是對傳統文化的傳承,也是應對現實生態問題的重要路徑。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拓展生態美學視角,探索更多古典文本中的生態內涵,為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提供理論支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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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軼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