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聞成真

那個該死的低級錯誤，一直讓余悅耿耿于懷。

一

嚴格來說，余悅和何唐算不上實打實的同學。初三寒假，市區內的學校禁止集體補課，余悅回到縣初中補了兩周課，這才認識了何唐。

當時，老師讓大家依次說一個國家部委名稱：外交部、國防部、財政部……輪到何唐時，他竟張嘴來了個“小賣部”，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兩周的學習轉瞬即逝，余悅和何唐并沒有結下深厚友誼，倒是和班長喬芊一直保持著聯系。

中考結束后，喬芊約了七八個同學一起去KTV放松。麥霸余悅獻唱幾首后，順手拿起果盤里的橘子，準備潤潤嗓子?？赡情倨は袷呛冈诹斯馍?，怎么也剝不下。余悅身穿白色長裙，不敢動作太大，只好放橘一馬。一旁的何唐瞧見了，小心翼翼地研究起來，剝好后分給了余悅一半。余悅回贈了何唐一張紙巾，讓他擦了擦滿是橘汁的手。

喬芊不愧是班長，唱著歌還能注意到他倆的舉動。她突然暫停音樂，對著話筒“妖里妖氣”地問道：“親愛的余悅同學，橘子甜不甜呀？”余悅也沒多想，順口答道：“甜啊。”“有沒有你和何唐甜？”喬芊擠眉弄眼，包間里頓時響起了起哄聲。何唐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朝點歌機走去，所幸燈光昏暗，他臉紅的樣子，大家沒有看到。余悅則笑著撲向喬芊，在她胳肢窩里一陣亂撓。

從此，喬芊嘗到了亂點鴛鴦譜的樂趣，一有條件就整活兒。又有一次在KTV，明明是喬芊自己邀請何唐合唱一首《小酒窩》，可她剛唱了幾句，便說要去洗手間，把話筒塞到了余悅手里。可出去還沒十秒，喬芊又推門坐了回來，瞬間化身小迷妹，帶頭使勁給他倆拍手喝彩。

漸漸地，其他人也學壞了，每次出去玩，只要何唐一吃甜食，就會有人打趣問道：“甜不甜？”緊接著又會補上一句：“有沒有你和余悅甜？”

余悅私下找何唐商量對策，最后達成共識——面對起哄，越是扭扭捏捏，吃瓜群眾便越興致勃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相處，時間久了，他們也便索然無味了。

就這樣，他倆結成了“反緋聞陣線聯盟”。往后每次聚會，何唐和余悅就并肩走在一起，余悅有時還故意把手挽在何唐胳膊上。何唐一吃甜食，就會大聲說一句：“哇！好甜啊，但是沒有我和余悅甜。”

二人的反制措施初見成效，大家起哄的熱情明顯消退，而他倆之間的友情，也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滋長。

暑假的夜晚悶熱難耐，何唐經常會跑到縣城里的體育場，踩在漫步機的踏板上，吹吹晚風，聽聽音樂，享受著片刻清涼。

“又在玩手機！”何唐聞聲回頭，余悅正用鄙視的眼光看著他，左手牽著剛上幼兒園的妹妹。

“哪有，我在規劃人生好不好！”何唐猛地一下把手機舉給她看，屏幕幾乎貼上她的鼻尖。

余悅趕忙后撤一步，又上前捶了他肩膀一下，這才接過手機?！斑希阍诳磳W校？準備報哪兒？”

“我的分數，報一中的話，只能上普通班。報二中的話，不但能進實驗班，學費還便宜。所以……”

“你不能光圖便宜呀！”余悅搶著說，“二中就知道抓紀律，還窮鄉僻壤的。人家一中可是老牌學校，各方面肯定都比二中好。你以后成績提高，也能調到實驗班啊?！庇鄲偡路鹨幻猩蠋煟瑥膸熧Y力量、學習氛圍，到硬件設備、歷年升學率，頭頭是道地分析著，不一會兒就把何唐說動了。

從那以后，何唐每晚都能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從遠處跑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秋千上。隨后趕來的余悅，總會跟何唐強調一句：“這孩子，玩上癮了?！?/p>

錄取結果出來那天，余悅盯著電腦屏幕，驚得說不出話——她竟然錯把二中填成了第一志愿！原來，一中和二中的代碼分別是1012和1021。當時，填報頁面好不容易加載出來，她害怕又卡死，便匆忙填好后點了提交，沒承想，代碼剛好填反了。她第一時間給何唐解釋，電話那頭非但沒有一句安慰，反倒傳來了壓抑的笑聲：“哎，你這樣，一個女人，有點粗心有點笨……”

“你小子還唱起來了！”余悅又羞又惱，“我肯定會想辦法轉到一中的，等我來了再收拾你！”

二

軍訓第一天結束后，何唐好不容易擠上公交，他又累又熱，正昏昏欲睡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看，屏幕顯示著“笨姑娘”三個大字。聽筒里，余悅滔滔不絕地吐槽著宿舍條件、食堂菜品和嚴厲的教官。

“何唐同學，我軍訓這幾天……可不可以……每晚都給你打電話？”余悅說完又有些后悔，趕緊補充道，“主要是剛到新環境，有鄉愁了，想聽聽家鄉話。”

“咱們縣離市區也就半小時，方言差別有那么大嗎？”

這一句可把余悅聽笑了，心想：這傻瓜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還一天天的老說我笨，真好意思！“咋滴？你不愿意？”余悅假裝生氣道。

“哈哈，愿意愿意。”

自那以后，路燈下多了個皮膚黝黑的少年，獨自走在回家路上，滿身的疲憊，在電話里的碎碎念中一點點散去。軍訓結束了，他倆的頻繁聯系也未中斷。

一個周日下午，應余悅要求，何唐換乘幾輛公交，來到了二中。一見面，兩個線上無話不說的話癆，竟成了一對沉默不語的啞巴。

何唐環顧四周，先開了口：“這就是我曾經錯過的校園？”

“哈哈，它也錯過了優秀的你?！眱扇讼嘁曇恍?，氣氛輕松了不少。

“這是給你的，回去再看?！焙翁瓢岩粋€粉色紙袋遞給了余悅。

“你小子，還會玩神秘了?！?/p>

兩人沿著林蔭道慢慢散步，聊著各自學校的趣事，就像之前在電話里那樣，時不時還互相推上一把。

把何唐送走后，余悅迫不及待地打開紙袋，里面裝著兩串糖葫蘆，一串是橘子的，一串是山楂核桃的，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面寫道：“橘子的不用你剝皮，核桃的給你補補腦。”看著歪歪扭扭的字跡，余悅嘴角不自覺上揚，糖葫蘆尚未開封，甜味卻已涌上心頭。

期末成績出來了，余悅退步明顯，手機被父母沒收了。剛放假那幾天，她還能偷偷拿家人的手機，和何唐匆匆聊上幾句。后來，她被父母送到外地的小姨家“閉關修煉”，整個寒假音信全無。

失聯的日子里，何唐每天都會翻看聊天記錄，也會試著給余悅發QQ消息，可她的頭像再也沒有跳動過。

一天晚上，他試著向喬芊打聽余悅的情況，喬芊說，余悅不打算轉學了。何唐心里一陣抖，忙追問原因，喬芊低聲說：“好像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薄拔抑懒??！焙翁茠鞌嗔穗娫挘o靜地躺在床上發呆。

“什么叫有喜歡的人了？”何唐腦袋里很亂，情緒很強烈，可他一時也分不清此刻是何種情緒。緊張？憤怒？難過？后悔？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有。他安慰自己，這不過是一場高燒，睡上一覺，也許第二天就好了。

凌晨4點，他才勉強睡著。

冬日的體育場人煙稀少，一陣寒風吹過，把幾片殘存的落葉吹得好遠，仿佛要將秋天的記憶全部抹去。何唐來到漫步機前，雙腳踩在踏板上，機械地擺動。他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來?？傻攘撕镁?，什么也沒有等到。

何唐點開QQ，再次翻看起了和余悅的聊天記錄：

8月6日

“小何同學，我到五臺山啦?！?/p>

“羨慕呀，有沒有見到魯智深？”

“哈哈，那你聯系一下，請他給我當導游?！?/p>

“我剛打電話問啦，他堂弟家門前有兩棵棗樹，請他幫忙拔掉，所以今天就失陪啦?！?/p>

9月13日

“小何同學，睡了嗎？”

“沒呢！小何一露尖尖腦，老有蚊子叮上頭?！?/p>

“哈哈，你長得那么黑，晚上蚊子還能看見？”

“呵呵，我是不想和你一樣，活得那么‘膚淺’！”

11月11日

“小何同學，有男生追我，咋辦？”

“誰這么想不開？”

“給你10秒！重新組織一下語言！”

“哇！那小伙子眼光太好啦，你可以試著了解了解哈?！?/p>

“不了不了，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

“那不還有一個嘛！”

“是還有一個，可惜不在我們學校呀?！?/p>

何唐滑動著屏幕，眼眶有些微潤，他手指懸在“刪除聊天記錄”的選項上，猶豫了好一會兒后，點了返回按鈕。

三

新學期第一天，大家坐在教室里，七嘴八舌地聊著天。何唐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任憑他們吵鬧。班主任走進來敲了敲講臺：“安靜！今天我們班來了個新同學，大家歡迎?！?/p>

在一片掌聲中，何唐懶洋洋地抬頭，眼鏡都沒戴，朝教室門口隨意一瞥，隱約看到一個女生，正向大家招手，然后穿過走道，坐在了最后一排的空座上。何唐無聊地又趴下了。

突然，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哈哈，沒想到吧。”

塵封許久的對話框，再次出現了余悅的消息。何唐先是一愣，隨后忙戴上眼鏡朝最后一排望去，余悅正坐在那里，向他比了個“耶”的手勢。

“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別聽喬芊瞎說，她逗你呢。”

何唐情不自禁地笑了，此刻，他深切感受到了“虛驚一場”這四個字的美妙，他想了又想，最后決定回復這樣一句話：“好滴，我也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