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村干部“修煉”記

“歡迎大家來到我們的直播間，這是我們蒼溪特產，折耳根鹽菜，好吃得很……”8月6日，記者來到四川蒼溪縣中山村時，當地村干部樊澗華正在直播。她在家旁邊搭建了一個“鹽菜小作坊”，灌裝、打包咸菜的同時，樊澗華與其團隊也會全程直播。

拍攝短視頻、直播帶貨……近年來，多地文旅宣傳在這條賽道上“卷到飛起”，而今年，這陣風吹到了鄉村。3月，村干部們的賬號在各大短視頻平臺如雨后春筍般出現，不少MCN機構也發現了“商機”，專門孵化村干部賬號的培訓機構已經出現。但隨著這條賽道變得擁擠，“起號”助農的難度也日益增加。如何用一部手機連接城鄉，為鄉親們留住“真富貴”，已成為許多村干部當下最想解決的問題之一。

村干部當主播，農村煥發生機

8月7日，夜幕低垂之際，蒼溪縣興華村村支書謝艾軍頂著炎熱的天氣，在縣里一家西梅果園里開了直播。謝艾軍吆喝著售賣顆顆飽滿的西梅，妻子則在旁調試燈光，既當運營又當助播。這場從晚上9點持續到深夜的直播，意在幫當地一名果農將自己的店鋪做起來。“處理村務、拍短視頻、直播帶貨、打包發貨，光靠我們村支書自己銷售，力量是不夠的。還是希望大家能夠把自己的店鋪做起來，讓更多的村播‘走起來’，擁有獨立直播的能力。”在他的直播間里時不時還能聽見另一名村支書張文建的“線上叫賣聲”，因這兩天白天都要趕往蒼溪縣城，參加該縣開展的“一村一主播”培育工程的第二期優秀村播線下集中提能培訓，張文建非常忙碌。

謝艾軍也是如此，蒼溪多個行政村合并后，村域面積擴大、事務繁雜，多數村支書身兼數職，精力有限。白天，他要處理村務，非常忙碌，很多時候他要晚上8點后才開播，“8點開播，結束可能就十一二點了，回家之后還需要復盤。”就在謝艾軍直播前一天傍晚，記者在村委會見到了冒著大雨趕回的謝艾軍。當天下午，他臨時接到處理村務的任務。“我們村是重點幫扶村，這幾年通過各類項目修了路，我才能這么快趕回來。沒通路前還得從別的村子穿過去，繞一圈。”

謝艾軍出生于1989年，是土生土長的蒼溪人，大學畢業離開家后一直在杭州發展，而在村里老支書的聯系以及多種考慮下，他決定回村，但最初的發展并不順利。2020年，他回到村中，2021年接過村支書的擔子，直到2024年，才正式開始自媒體計劃。“太忙了，村務工作和短視頻、直播很難兼顧。”

隨著政府幫扶，村務相對沒那么忙時，謝艾軍開始嘗試自媒體，但起步困難重重。“前期不知道要怎么拍、拍什么，也不知道視頻拍完后怎么做直播，這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且興華村以庭院經濟為主，基本都是散貨，上鏈接、打包等等都是問題。”謝艾軍前去湖北等地學習，結合興華村實際，慢慢將號做了起來。“第一場直播賣出去8萬元，老百姓看到這真能賺到錢，就有了動力。”

43歲的樊澗華接觸短視頻已經8年了。她所在村交通較為閉塞，燃氣、煤氣都未通，做飯仍靠燒柴。“好處就是我們村里的東西是純天然的，但這些農產品很難走出大山。”她最初兩年做得不算好，“一開始只有我一個人拿著自拍桿到處拍，逐漸摸索學習才有了起色。”之后，她發現村里有很多閑置在地里的野菜，她就組織村里的留守勞動力將其做成鹽菜，并將制作過程拍攝下來發在抖音，沒想到流量很好，鹽菜生意也越做越好。“加上廣元市市場監管局重點幫扶我們村，幫助我們檢驗產品，保障產品合規，辦理各種資質、證件，我們也有品質保障。”盡管現在人手仍不充足，但她已培養了4個主播，有了自己的直播小隊。

“現在我們建成了自己的就業幫扶車間，吸納了很多本村及鄰村的脫貧勞動力和留守老人來務工，還收購他們的農產品，收入高的一個月工資有一萬多元。我希望以后村里老年人也能開抖音，自己直播。”樊澗華提及為什么村里老年人愿意參與她的視頻拍攝時表示，自己是村里最年輕的人。“這對農村老人來說也是一種陪伴，他們覺得我像‘開心果’。另一方面，村里外出務工的人也喜歡通過我的視頻看看家里的老人。”她認為這也是村干部的責任之一，“我也希望產業做好后能幫助更多老百姓就業，并吸引年輕人返鄉。”

從“零基礎”到“專業村播”

“自今年3月開始，依托余杭區的幫扶，聚焦‘中國播谷’的打造，蒼溪縣啟動了‘一村一主播’培育工程，31個鄉鎮、454個村社全覆蓋，目標是讓每個村都有會制作短視頻、能直播帶貨的本土主播，培育‘梨鄉播客’勞務品牌。計劃三年內，建立百支電商團隊、培養千名電商主播、培育萬名電商人才，持續擦亮‘中國播谷’品牌。”蒼溪縣就業服務中心主任黃瓊表示，只要老百姓想學，都可以報名，“第一批村播學員超出了原先的定額，大家很積極。”當村民從“旁觀者”變為“主動干”，助農便有了內生動力。

“我們聘請了樊澗華、謝艾軍等做得好的10位主播為電商指導員，前期先讓學員完成線上培訓、考試，獲得初級直播認證資質，現在陸續推出線下課程以及比賽。”余杭區幫扶蒼溪工作組副組長、阿里巴巴公益特派員羅盈平補充，“后期還將推出獼猴桃直播大賽等比賽，用‘以賽代訓’的方式讓本土主播快速成長。之后還計劃挑選7名優秀主播，前往杭州實地學習。” 這種 “線上掃盲＋線下精進＋進階孵化”的模式，能讓村干部從“田間地頭的新手”快速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專業村播。

除了政府助推村干部打造賬號，許多MCN機構也加入了其中。文言（化名）所在機構便是以“鄉村大食堂”為基礎，打造村干部個人IP。“如果村支部書記能夠將‘鄉村大食堂’開起來，讓村里老人不用再為一日三餐發愁，村干部‘辦實事、為群眾服務’的人設便立起來了。”

人設打造只是第一步，村干部們還需參加課程，系統學習電商運營、集體經濟發展等知識。第一個月，文言還會派遣專業團隊入駐當地，拍攝30條視頻進行日更，助力其快速漲粉3萬至5萬。之后也會持續指導直播技巧，并根據村莊資源與政策導向，精準規劃發展路徑。

在這套模式下，村干部賬號的孵化展現出驚人的爆發力。“目前已成功孵化68個網紅村干部，粉絲量從幾萬到50多萬不等，漲粉速度很快，某村支部書記僅用32條視頻便吸粉5.9萬。” 更關鍵的是，這些賬號并非“流量空殼”，而是在IP人設的基礎上擁有強勁的帶貨能力。“我們孵化的一個村支書，只有2.9萬粉絲時，便已經具備6天時間賣完600多畝血桃的實力了。”

“此外，因為單個賬號力量有限，我們整合各村干部賬號形成矩陣，針對當季農產品，如血桃、獼猴桃等開展集中推廣。”文言指出，這樣既避免了“單兵作戰”的信息分散，又依托原產地地理標志產品的品質優勢，保證農產品不滯銷的同時，讓農民在定價中掌握主動權，解決“豐產不豐收”的難題。“通過‘鄉村大食堂’凝聚人心，讓村民愿意將土地交給集體統一運營，種植適合本地的作物，一產打好基礎。再發展深加工，如小麥加工成石磨面粉等，提升產品附加值，二產支撐發展。村干部的個人賬號能夠通過直播、電商，打通銷售渠道，實現品牌溢價，實現三產融合，促進集體經濟發展。”

從“流量變現”到“鄉村振興”

謝艾軍最初也考慮過“鄉村大食堂”模式，但因為蒼溪縣的庭院經濟模式，他最終選擇了“百姓家里需要賣什么，我就賣什么”的模式。

“很多MCN機構都在聯系我，但現階段我暫時拒絕了。”謝艾軍認為MCN機構的主要作用在于提供專業團隊進行全方位打造，“我們村現在體量仍較小，和MCN機構合作會付出成本，不合作的話，我們自己能讓利于村民。但是MCN機構能夠提供人力、數據分析等幫助，視頻腳本與拍攝等工作都有專人負責，更專業。未來如果村里產業體量更大，也有可能借助MCN機構的力量進行推廣。”

“同時，我們計劃培養自己的農民主播，這才是可持續的。我一個人的能量還是有限的。”謝艾軍說。

記者還采訪了其他村干部，發現一些暫時沒有類似培養政策的地區，村干部會自行購買MCN機構的視頻文案或是服務，而這些課程往往價格高昂。還有不少類似MCN機構也會進行直播，直播間常有村干部咨詢。

“村播是很市場化的，我們不會排斥MCN機構，也不會用行政的手段干涉，因為政府培育和MCN機構培育都是一種試驗的過程，村干部要保持開放的心態。”羅盈平認為，當下是村播發展的大好時機，現在短視頻平臺流量也不再集中于頭部大主播，而是慢慢分割給中小主播。“按我們的理論來講就是‘長尾效應’，非常適合蒼溪甚至廣元各個縣域的整體發展。謝艾軍等村支書的模式代表著百姓的信任，也符合蒼溪特點，能幫百姓把東西賣出去。但還有一個模式就是規模化。”他表示，村干部助農不能只靠情懷，還需要獲得收益。而如何持續發展，這就需要吸引年輕人返鄉，當地要有產業和收益才能吸引年輕人。

黃瓊也指出，直播需要標品，“只有規模化的發展，產業才能夠做起來，而這需要逐步搭建完整的供應鏈。比如一些已經成熟的公司，有選品、一件發貨、售后等能力。”針對樊澗華與謝艾軍都提到的鄉村快遞成本高的問題，蒼溪縣如今也正在搭建供應鏈，從全縣范圍集中選擇一些有本地特色，也有一定生產規模的品類，再加上村播聯盟，村干部們一起推這個品類。“既能夠保質保量，也能減少成本，還能減輕村干部的精力消耗。”

此外，村干部賬號的價值，遠不止帶貨。借助村干部IP吸引項目落地，從“被動等待幫扶”變為“主動吸引資源”，也是一種強有力的鄉村振興方式。“‘鄉村大食堂’的互助養老方式契合政策發展，村干部‘干實事、有思路’的正能量人設能夠得到政府認可，也就能吸引更多項目落地。”文言表示，她爭取的項目資金，最低50萬元，最高能達到800多萬元。

謝艾軍也告訴記者，一家公司通過直播發現了興華村，如今，他正在和其洽談文旅項目，“一旦落地，村里將會有更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