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油畫創作技法的具象表現風格及審美內涵

中圖分類號：J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9-0037-03

在當代藝術呈現多元化發展的語境中，油畫創作中的具象表現風格正憑借其獨特的藝術語言，重新定義寫實傳統的現代性轉變路徑。自20世紀起，伴隨著抽象表現主義、波普藝術等流派的沖擊，具象繪畫一度被當作傳統藝術的遺留殘余，如盧西恩·弗洛伊德、賈科梅蒂等藝術家，采用對具象表現技法革新的做法，為寫實藝術注人了新的活力[1-2]。這種風格既不是對客觀物象的機械翻版，也并非純粹主觀情緒的宣泄，而是將表現主義的精神內核添加到具象形態中，造就了兼具視覺震撼力與哲學內涵的藝術范式，如今學界就具象表現風格開展的相關研究，大多聚焦于藝術史脈絡的梳理或個別藝術家的個案剖析，缺少對技法體系與審美內涵的系統分析。本文借助解構其技法構成部分，探求審美理念的哲學脈絡，為當代油畫創作的語言創新提供理論參照。

一、當代具象表現風格油畫的技法體系搭建與發展

（一）筆觸肌理的物質性敘事與質感言說

具象表現風格沖破了傳統寫實油畫“隱跡顯形”的技法規范，把筆觸的物質性存在升格為核心視覺語言要素，這一革命性的轉變可追溯至19世紀末歐洲藝術語境的大幅震蕩一一工業革命造成的社會轉型推動藝術觀念的嬉變，印象派光色實驗把古典主義原有的光影法則打破，后印象派進而將筆觸從作為物象再現附屬的地位中解放。塞尚針對體積與結構的探索，凡·高肆意奔放的螺旋狀筆觸，高更運用的平面化色塊組合，都為表現主義的覺醒鋪好了道路，進入20世紀起始階段，表現主義藝術家徹底舍棄了文藝復興之后形成的“鏡子論”式再現傳統，把顏料物質性放到創作的首要層面。安塞爾姆·基弗借助瀝青、稻草等混合媒介構建歷史寓言，其作品的厚重肌理蘊含著對德意志民族記憶的反思；賈科梅蒂以枯瘦的筆觸勾勒出存在主義式的孤獨身形，顏料堆疊出的溝壑好似靈魂的褶皺，這種對繪畫本體語言的主動探尋，使筆觸不再是潛伏于物象背后的技術手段，而是成為傳達藝術家主觀情感、哲學沉思與物質特性的多維載體，在畫布和顏料的物理接觸中，藝術家采用刮刀刮擦、手指涂抹、顏料潑灑的方式，將創作過程中的即時性與偶然性轉化為永恒的視覺詩篇，除了對物象表層形態的描繪，探索出前往審美本質的新路線。例如，忻東旺作品如《誠城》系列，以充滿力量感的筆觸塑造農民工形象。他用粗獷、厚重的筆觸勾勒人物的輪廓與肌理，將顏料層層堆疊，凸顯人物皮膚的質感與歲月痕跡，使筆觸不僅是造型手段，更成為反映社會現實、傳遞人文關懷的媒介，展現出底層勞動者堅韌的生命力與時代印記。

在創作實踐活動中，藝術家綜合地運用刮刀、畫筆、手指等多樣工具，采用厚涂堆疊、刮擦皴擦、暈染滲化等技法，在畫面表層形成豐富的肌理層次，刮刀塑造而成的銳利刀痕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畫筆所勾勒的細膩筆觸精準把握材質的細微差異，而手指直接實施產生的溫熱質感，更進一步強化了創作過程的具身性。以盧西安·弗洛伊德的創作實踐為例，其畫作的人物肌膚表面，厚重油彩大量堆積，通過對筆觸方向及力度的精細掌控，不僅達成了形體的三維塑造效果，更傳達出生命肌體的溫度感受與物質質感，此技法創新使顏料本身成為情感表達的物質載體，精準地詮釋出“筆觸即內容”的現代藝術理念，在他的代表作《沉睡的救濟金管理人》中，弗洛伊德憑借層層相疊的油彩，打造出人物軀體松弛的質感模樣，顏料厚度的轉變與表面褶皺構建了與現實肌理同構的視覺張力，形成了極具表現力的物質性敘事。

（二）色彩系統的情感化轉譯機制

與古典油畫的固有色體系及印象派的光色分析法相較，具象表現風格更凸顯色彩的心理暗示及情感傳導功能，這種色彩觀念的革新很大程度上受到了20世紀心理學研究成果的影響，藝術家將色彩視作潛意識與情感世界可視化轉譯的途徑，通過高純度色彩并列放置、互補色沖突對比或灰色調多層刷染等技法，構建富有強烈主觀性的色彩敘事模式，高純度色彩相互碰撞，帶來情感宣泄的視覺效果，借助互補色的反差打造視覺張力，反復進行灰色調的罩染，營造出含蓄復雜的情緒層次[3-4]。

以色列畫家阿維格多·阿利卡的創作實踐顯示出代表性，在其從事日常場景題材創作中，常采用偏離現實的色調處理方式強化空間的疏離感，讓色彩成為主體心理狀態的直觀映照，在靜物主題系列作品中，阿利卡通過降低物體固有顏色的飽和度，加入大量冷灰顏色，將普通的日常物品轉變為寄托孤獨情緒的視覺符號，在熟悉的場景中制造出陌生的心理體驗，這種色彩處理打破了傳統再現性繪畫的禁錮，造就了“以色寫意”的表現邏輯，賦予色彩專屬的情感表達價值。

（三）空間維度的敘事解構與重組建構

從空間表現層面看，具象表現風格丟掉了傳統透視法的單一視覺中心，采取多視點疊加、比例變形、虛實錯位等舉措，搭建帶有心理暗示意義的空間，這種空間觀念的演進與20世紀哲學領域對主體性認知的深化密切相關，藝術家嘗試借助空間重構來探尋人類感知世界的多樣維度。

阿爾貝托·賈科梅蒂雕塑語言在油畫創作中的轉化很有啟示價值，采用拉長的肢體造型與空曠背景作對照，塑造出存在主義情境中的孤獨空間意象，在《行走的人》這個系列的油畫中，賈科梅蒂把人物肢體拉伸到非現實的比例，搭配大面積的留白處理，創造出人物在虛無中徘徊的視覺隱喻，這種空間處理途徑不再為客觀場景再現服務，而是成為藝術家說明生存狀態的哲學表達工具，借助空間維度的拆解與重構，具象表現風格把繪畫空間轉變為容納精神性思考的載體，引導觀眾在視覺體驗過程中得到對存在本質的深刻認知。

二、具象表現風格的審美特質與內涵解析

（一）現象學視域中“觀看”與“存在”的辯證關聯

具象表現風格的審美根本牢牢地植根于胡塞爾現象學“回到事物本身”的哲學體系中，處于現象學理論框架內，傳統認知體系中主客體的二元對立情形被解除，藝術家不再以旁觀者的身份去描繪物象，而是借助持續且全身心投入的觀察，與對象展開深度的交流對話[5-。這種“觀看”行為，本質上就是主動的認知建構過程，就如同海德格爾提出的“人應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藝術家于畫布上搭建的不只是視覺圖像，更是一個飽含著存在主義哲學思考的交互地帶。

以中國當代藝術家朝戈的創作實踐舉例，于其北方人物肖像系列作品中，人物與觀者之間形成的凝視關系具備強張力，畫家借助長達數月或數年的反復查看，抓取人物在特定時代背景下的精神狀況與生存處境，筆觸的抑揚與頓挫、色彩的冷暖反差對比，均化作傳達個體存在焦慮與精神訴求的視覺符號，這種體現現象學的觀察途徑，促使畫作突破單純的寫實再現，過渡為對生命本質的哲學思辨。

（二）身體感知與精神表達的辯證共生

具象表現風格將身體性提升到藝術創作本體論的高度級別，對藝術家和創作對象之間的關系進行了重新界定，繪畫過程不再局限于技術范疇的機械操作，而是經由手臂的運動軌跡、工具與顏料的物理相碰，把身體的感知體悟轉化成具有表現力的視覺語言，這種身體性充當著創作的媒介，也是精神傳達的載體，在物質與精神的范疇中搭建溝通橋梁。

弗朗西斯·弗洛伊德的創作極具典型性，他將模特身體作近距離描繪，帶有一定的侵略性與壓迫感，層層堆疊的油彩、肆意奔放的筆觸，不光勾勒出肉體的質感，還體現出人物內在的精神活力，觀者觀看這些作品時，可以直接感受到肉體存在的沉重感與精神世界的繁雜性，實現了“身體即精神”的審美體現，這種創作方式脫離了傳統油畫對形體精準的追求，轉而注重身體感知和精神表達的直接關聯。

（三）傳統寫意精神的當代轉化與創新運用

在全球化的跨文化環境中，具象表現風格與中國傳統繪畫的“寫意”美學產生了深切的精神共鳴，盡管二者在藝術媒介與創作技法上存在明顯差別，但都注重借助具象形態來傳遞內在的精神意蘊，具象表現風格在繼承西方油畫材料特性的基礎上，采用中國寫意畫“以形寫神”的美學理念，且與西方現代哲學的思維方法相結合，做到了傳統寫意精神的當代化轉換[7-8]。

以閆平的藝術創作為例，她在表現以女性、兒童為對象的題材時，將中國寫意畫的筆墨情趣與油畫的色彩表現力巧妙融合。畫面中的靈動筆觸和鮮活色塊，既保留了寫意畫“逸筆草草，不求形似”的自由韻味，又充分發揮了油畫材料在塑造形體和表現空間方面的優勢。這種創新實踐不僅拓寬了油畫的表現語言范圍，也賦予了傳統寫意精神新的時代內涵，在具象形態中構建出富有詩意的精神空間。

三、當代語境下具象表現風格的價值層面與實踐困境

（一）寫實傳統的現代性解構與突破

在數字圖像技術高度發達的當下語境中，具象表現風格借助對繪畫技法的創新性轉變，再次確立了手工繪畫的核心價值與不可替代性。與傳統寫實主義對客觀物象的機械摹寫不同，這一風格更注重將筆觸的運動軌跡、顏料的物質特性（包括堆疊厚度與肌理質感）轉變為藝術家情感與思想的可視化符號體系[9-10]。以德國新表現主義畫家安塞爾姆·基弗為例，他的作品通過厚重油彩和鉛灰、稻草等綜合材料進行層積處理，塑造出蘊含集體記憶和歷史反思的廢墟意象；中國畫家朝戈通過粗獷筆觸與鮮明的色彩對比，將人物肖像轉化為探討存在主義精神困境的視覺比喻。

具象表現繪畫突顯的具身性創作環節，實質上是對數字時代“快餐式”視覺消費模式的批判回應。藝術家在創作期間與畫布的直接交互，以及顏料在畫布上意外產生的暈染與覆蓋效果，形成了不可復制的藝術創作現場。這種把物質性操作轉化為精神表達的實踐，突破了圖像復制時代視覺扁平化的困境，為當代藝術感知開拓了獨特的現象學維度，其對物質性與精神性辯證統一狀態的追求，使具象油畫在當代藝術環境中保持了蓬勃的生命力。

（二）跨文化語境下的語言創新

在全球化語境中，具象表現風格表現出顯著的文化適應性與多元發展特性。中國當代具象表現畫家群體借助西方現代繪畫技法，深度融合本土文化底蘊，逐漸構建出具有東方審美特質的藝術語言體系。這種跨文化融合并非只是表面的符號拼湊，而是在現象學、美學等理論層面開展深度對話與再構建。畫家司徒立汲取塞尚“現象學式觀看”方法，將宋代山水畫“澄懷觀道”的審美傳統融入油畫創作，通過細膩的色彩過渡和含蓄的筆觸修改，營造出與東方美學“氣韻生動”相契合的意境空間；藝術家閆平將中國民間藝術的質樸色彩體系與表現主義的情感宣泄方式結合，以自由肆意的筆觸描繪女性與兒童的生活片段，構建出別具一格的東方詩意美學架構。

此類跨文化的藝術語言的創新性探索，不僅擴展了油畫藝術的表現維度，還為西方藝術語言的本土化過渡提供了關鍵范式。通過對傳統文化審美資源的現代性轉譯，當代藝術家成功將油畫這一外來畫種轉化為承載本土精神的視覺載體，完成了藝術語言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

（三）商業化與學術性的平衡困境

隨著當代藝術市場的繁榮，具象表現風格的作品逐漸成了市場焦點。這些作品既迎合了大眾對具象圖像的審美要求，又具備深刻的藝術理論思辨。在拍賣市場和畫廊展覽中屢次獲得佳績。然而，過度參與商業化進程也帶來了風格范式化和精神內涵消解的風險。部分藝術家受到市場導向的影響，機械復制成功的圖像范例與表現方式，導致作品淪為沒有思想深度的視覺消費品；資本邏輯的滲透也許會干擾藝術家的創作方向，迫使其放棄藝術語言的探索，而轉向迎合市場需求的風格樣式。

在市場需求與學術追求之間探索動態平衡，已成為當代具象表現藝術家亟待解決的關鍵課題。這既要求藝術家在保持個人藝術理念的同時，及時抓住時代精神，用創新的表達形式回應雙重需求；也需要藝術機構與批評界強化學術引導能力，建立多元化的價值甄別體系，以防止市場邏輯將藝術創作引向單向度的異化。

四、結束語

當今油畫創作中的具象表現風格，通過技法體系的改進與審美內涵的拓展，成功實現了寫實傳統向現代性的轉變。以現象學哲學為基礎，具象表現風格將筆觸肌理、色彩表達與空間敘事轉化為感知世界的視覺途徑。在具象形態的基礎上，構建了兼具物質與精神特性的藝術場域。在當代藝術多向發展的語境下，具象表現風格不僅為油畫創作提供了新的語言潛力，也通過對“看”與“在”的哲學層面思考，回應了數字化時代人類對深度感知的精神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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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