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北站的青磚之上烙下第一枚足印。從此,一個人的原鄉便有了嶄新的注腳。
站前廣場的銀杏樹,慷慨地向路人兜售來自天庭的染料。我數著葉脈蜿蜒的府南河,這朝夕相處的水土,將生成人生之旅的云朵,與我一同進入成都。
春熙路的霓虹,爬上睫毛又冷卻成霜。我蜷縮在九眼橋的燈影里,品嘗麻辣鮮甜的鄉音。合江亭的茶碗蓄滿了熱量,蓋碗邊沿的豁口咬住異鄉的昏黃,像錦官城磚縫里收藏的歲月,青絲又白頭,仿佛為生命找到了營養豐富的土壤。
天府大道的玻璃幕墻,在拔節長高。我數著鋼軌上飛濺的火花,給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剪裁往來的車票。
我知道,玉林路的燈火從不打烊。一杯淡酒,兩頁詩稿,過客的手記里,關于一座城市的外延,既有畫柳煙橋,還有躲在城市一隅的信手涂鴉。
2
青銅的睡眠在三星堆的月光下蘇醒,鋼軌的裂變聲卻已漫過三千年沃野。金沙遺址的太陽神鳥仍在飛翔,棲落在成都東站的圍廊上,將光的金箔沿鐵道灑向每個黎明。
蜀錦的經緯線被時代重新紡織成綠皮火車的軌道,再紡成復興號馳騁江山的畫風。蠶桑紡織的童話,成為一座城市的時代塑像。
我凝視著鋼軌上奔涌的流星,看見蜀道從李白的詩行間出逃,逃出成都平原的手掌,像一道銀亮的弧光,把江山照耀得如此輝煌。
高鐵從蒸汽機車、綠皮火車、動車組的韻腳里抽出歷史的詞根,為一座城市敘事,始終控制著由遠及近或由近及遠的曠達。
道砟是灑落在萬里河山的漢字,而鋼軌這條破折號,連結著每一根枕木縫在山川大地上的針腳。當動車組切開岷江的晨霧,我看見古蜀先民正將青銅熔化液注入暴露于地表的血管,通向九州。
千年之后的旅人,在車廂里唱歌,跳舞,讓轉瞬即逝的時間凝固成記憶深處的旅途。
3
青銅已變成沃土,長出生機勃勃的高堂妙閣。循著塵土而溯,就會發現陶罐碎裂的紋路上,印著紙上地理的山川與河流。
火車的喘息十分沉重,汽車的呼吸也十分急促,茅屋已被秋風典藏,瓦舍已被高樓隱沒。一座城市的繁榮,汗水匯成錦水一樣的磅礴,那是勞動人民留在這座城市的驪歌。
照亮過千年鹽運的府河之月還掛在當空,像一位歷史的見證者,把銀杏葉捶打成紙箋,貼在下穿隧道、地鐵的出入口——指路。繞城高速如銀簪挽起成都平原的發髻,立交橋的螺紋里,誰把幾近失傳的號子譯成磁懸浮的語言,讓成都平原與無限靠近世界的中心,對話、交談。
4
經過用泥土夯實的城墻,我看見一座城市的晚鐘在沸騰的火鍋里落幕,又在鋼筋的攪動中醒來。駟馬橋馱過的絲綢,已換成鋼鐵做的輪,拉動一座城與另一座城往復來回。
轉過身去,便是雙流機場的跑道,抑或是天府機場的停機坪。零換乘的語法像蜀繡針腳般游走,造句。大凡經過的地方都會產生新的詞組。如:中國力量、中國速度、中國名片。
錦江夜航的船歌滲入地底,化作地鐵站臺流淌的琴聲。青銅神樹根系穿透從1到N的地鐵線命名,在繁華的春熙路開出霓虹的花朵。那只馱著航站樓的石犀牛,望向衛星定位的北斗,帶動一座城市和衛星之城一起騰飛。
黃昏總有人站在世紀城站的當口,看鋼軌將月光鍛造成流動的金梭銀梭——這座用速度記錄鄉愁的城市,每一個路口都通向永恒的抵達。
5
金屬的云層切開六千米垂直的黎明,雙流與天府在晨昏線上互為鏡像。玻璃幕墻流淌著岷江的波光,登機橋正與世界交換嶄新的護照。
鋼鐵候鳥在經緯線編織的繭房里蘇醒,成渝雙城經濟圈在渦輪震動中裂變出青銅縱目人的第三只瞳孔。古蜀國的太陽神鳥銜著駝鈴,將絲路商隊熔鑄成洲際航線的新賽道。
千河之省在云端舒展筋脈,每道水紋都延伸成輻射狀的軌道。西成、成貴、成昆、成渝這些被賦予鐵的屬性的詞,用出川入海的語境講述切開蜀繡經緯的恢宏,巴山夜雨正被裝裱成集裝箱里的極光,通向世界的盡頭。
在成都,云海漫過青銅神樹,每個枝丫都指向一個時區。公路繞成的線軸、鐵道編織的網、航空放射的紐帶,每一條賽道都日新月異,川流不息。
成都,一條鐵路的外延,磁場強大,正吸引世界經濟、文化紛至沓來,共享芙蓉花海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