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大多生性敏感,不僅對人生際遇、日常生活、言語文辭等容易反應“過度”,對山川、氣象、物候等亦是如此,故詩人多有詠嘆感傷之作,《秋風起兮》便是一篇聆聽秋聲、思緒飄逸的騁懷之作——于“起風了,一條蠕蟲啃嚙我手心里的樹葉”的絮語中漸次顯現出冷暖自證、物我隨形的詩意片段。
“夜晚變得潮濕,無處安放的心事,托付給了秋天。”從某種意義上講,詩寫是一項有效緩釋生存焦慮的創造性勞動,尤其是對置身于充滿不確定性時態中的作者、讀者,在變動不拘、捉摸不定的物象中提取出相對確定的、并與瞬息萬變的精神圖景共情、共鳴的詩性意象,無疑是自我之思與存在之詩的奇妙配對,不僅賞心悅目,且能減壓賦能,彌足珍貴。而詩寫的難度,也恰恰就隱匿在這種“無中生有”的詩性表達之中。“我在陸地上練習游泳,從母親羊水游進情人的眼淚,水的熱情終將耗盡。胸膛是一塊漂移的陸地,雙臂倒垂于天空……”“當轍痕消失在天的盡頭,廢墟深處傳出消息——他說哭泣是一滴水的叛逆。”像這樣的郁積,如果沒有充滿詩性的言說的消解、溝通,勢必會導致身心淤塞而愁腸百結。
秋風起兮,萬物凋零,秋天是離散和告別的季節。那些即將逝去,正在逝去,終將逝去的風物,必將從斑斕駁雜的記憶中紛紛脫落殆盡,只有極少一部分化著微燙、微痛的文字,與敏感的傷逝悲憫之心相互投射、疏導,成為出離秋風秋雨的出口。“我試著打開一扇門,門后空無一人”在主動的敞開與失望的探視中,作為求索主體的詩人外,似乎一切都隨風而去,唯有待填充的空無,這種況味,正好暗合了“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里爾克《私日》)的斷語。由此可見,詩人的每次詩寫都是對自在的一次解析、重構,且能通過新生的語境照見不一樣的自己。
一般而言,在真實的表達需求與詩性的表達過程中,語言既是媒介又是結果,既是屬性又是工具。語言是事物中的事物,鏡子中的鏡子,投影中的投影。“秋風若一葉小舟,在大海的峰谷間奔波,兜售著廉價的激情和粉碎。”“每寫到樹,筆就變得挺拔。花開在筆尖,力量透穿紙背,地平線無限延伸。”在這種物我一體又彼此撕裂的心理現實中,自我意識的語義延伸與放浪之風的恣意流動,致使自然之鏡和語言之鏡相映成像,刻畫出超現實的詩性圖式,并將客體化了的詩寫者統攝其中,令人心有戚戚,又心生光亮。
事物像奔馬,語言是韁繩。詩歌是形象生動的物語。“你說當有一片雪靠近秋天,就能等來那個等待重逢的人。”詩人以乎都有一個執念:讓沉重的生活放松一點,讓粗糲的所在善美一點,讓虛無的愿景真實一點。“遠方有一個洞穴,那里的風吹了三千年。”“深夜是一潭水,突然出現的漣漪不知從何而來,又前往何方。”一經語言表達,被表達之物就被重構為像中之象、問中之詰,延展出無法窮盡的言外之意。
太自由了,風找不到棲身的地方——無論是物候中的“秋風起兮”,還是在往復奔赴中的自我重逢,如果詩人的筆觸能夠再敏感、犀利一些,也許“自由的風”會更好地在異彩紛呈的語境中找到更多詩意的棲居地、詩性的落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