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

陳魚觀

本名陳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生于20世紀70年代。21 21 世紀初開始寫作，在《詩刊》《星星》《十月》《詩歌月刊》《草原》《福建文學》《草堂》《江南詩》《揚子江詩刊》《作家》等刊物發表過大量散文、詩歌和評論作品。著有文化地理隨筆集《雁蕩歸歟：山水間的小聲音》《溪山語境：一座南方小鎮的詩意停留》，現代漢語詩集《臺風眼》。現居浙江溫州（樂清）。

為何大海在東邊，而太陽則要藏到西海岸？天空拒絕作答，他們說秋天是命運的開始，落葉在枕頭飛舞，醒來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一對黑白輪子帶著它的人類，陌生人在前方等我。

夜色鋪展一張無邊界的紙，黑色的光在紙上跳動，手心轉攥不住一個黑色詞語，黑眼睛蒙上黑紗布……無法隱瞞的聲音，總有一個人偷渡去秋天，起風了，一條蠕蟲啃嚙我手心里的樹葉。秋風無法修復一幅殘缺的畫，如同我，無法靠近紙背上的一條劃痕。

只有將感情變賣，河水才能不再泛濫。當我坐到門口長青苔的石板上，收拾雨的結局，無數條田埂向我擠來，金黃的枯萎的淡泊的消亡。夜晚變得潮濕，無處安放的心事，托付給了秋天。

每一次告別，像是失去了根。人們終將遠離大地，樹葉為成熟付出代價，秋天因成熟獲得自由。我在雪地里沉睡，心頭無名火熊熊燃燒。

你在大海上架起焰火，焚燒深夜的太陽。天地如此寂闊，不如把沸點控制到最高點，煮一鍋小米粥，再約一個黃昏，讓人生的苦完成得更快些。伴隨海水無止盡的沸騰，這一夜的經歷，擁有被摧毀的快感。

是誰將身體掛到墻上，像走亂的分針，每次擺動都在敲打。午時三刻，勇士吞下垂暮的日光，大雁飛去的遼闊，湖水里找不到自己的影子。當轍痕消失在天的盡頭，廢墟深處傳出消息——他說哭泣是一滴水的叛逆。

我在陸地上練習游泳，從母親羊水游進情人的眼淚，水的熱情終將耗盡。胸膛是一塊漂移的陸地，雙臂倒垂于天空，風雨若仆人，緊緊跟從。云織的衣裳呼出奔雷，若閃電乍現，驚醒沉睡的行囊。

樓上的風景誰也不能拿走，我要陪星星看月亮……云說月亮是她的女人，我和星星笑翻了天，月亮也傻傻地笑。云說星星是她的一雙眼睛，月亮睡著了，我睡在星星的眼睛里。今夜無風，心事重重。

總有淚水洗染孤單，咸濕味道在臉上寄居太久，手心里的紋路日漸模糊，映不出生命最初的樣子。神的承諾被遺忘擱置，月亮帶著謊言葬入海，風把浪花高高舉起，羊群急急趕來——我不知道等候者的姓名，亦沒有人提及你的消息。你是否就是那只羊？

月光轉過山梁，不再投注絕望的妄想，與一朵經過的云緊緊相擁。我躲進山谷不敢出聲，只好在紛飛樹葉上編寫咒語，等待大地的潰退。已有人先我死去，只是星星還不想墜落，帶給人們明明滅滅的煎熬。鳥在窗外叫了又叫，你在天上叫了又叫。

臉上雕琢的笑容如此真實，聽說一張臉皮就能改變人生。機械動作與季節無關，鏡中人走在平行世界，沒有人說出悲傷理由。日復一日的沉默，刀口向內的剎那，沉淪土地上花枝顫抖。

他的身上涂滿了黑色粉，牙齦被打上補丁，賣弄所謂的深沉。眼淚換取的憐憫不可持久，誰說眼角殘余一點春色，但嘴角卻暴露了悲傷。攀越一座山峰，尋找被太陽灼傷的疤痕。

每寫到樹，筆就變得挺拔。花開在筆尖，力量透穿紙背，地平線無限延伸。等到根須張揚，就去岸上踏歌，沒有人能改動我寫給秋天的抒情。

是誰偷走一棵草的青蔥，風要去的地方是天涯，馬騎在大雁的背上，把天空磨成一面鏡子，倒影散亂的鬃毛。太陽神的擁躉，需要蛻一層皮，才能完成自己的終極理想。袒露的夜晚啊，我的信任不名一文。

在經歷連續陰雨后，陽光同著午睡的夢一起醒來。慢節奏的光溜進窗口，蕩漾著遲遲的癢……寫下的句子隨君子蘭的香彌漫，乖順稚子靠在臂彎間，涂寫從零到百的數字，直到把天色填作黃昏的顏色。這不是幻覺，我不想看破世界，窗外鳴蟬里的秋意濃。

去塵世里再看一看吧，花的紫是愛人，花的白是母親，花的花是似曾相識的年輕，未曾謀面的人笑意盈盈。若都這么美好，人們何苦要用酒漿討好秋天？買醉是身不由己的歸路。

無論出走還是遁逃，誓言終將與蒿草一起腐爛，同時將覆蓋人類的足跡。我活在死去的大地上，從秋天進入秋天，天高水遠，不如離去罷，那里世界一定是花團錦簇。

潔白床單上，火焰學持續燃燒，扮演爛泥的醉意。秋風若一葉小舟，在大海的峰谷間奔波，兜售著廉價的激情和粉碎。他說，活著，只為能夠繼續活下去。

他們來過，帶走我的茶香。我擰斷最后一根日光，把一身心情塞進夜色。人情和面子泛起沉迷的消息。白天的信誓變得曖昧……挺住肚皮，用力握手，喊著兄弟，拍打彼此的肩膀。人們把秋天揉成一根大拇指，仰天大笑，壯懷激烈。

雨雪烹煮的歲月，在日落前冷卻。被火焰熗烤的眼睛，將閉上銹跡斑斑的石門。女孩蹣跚走過，帶走她最后的火柴。寂寞的夜擦不出熱情。

我在水的皺紋里入睡，魚尾巴流過的黃昏，浮在水面上的天色變得渾濁。孩子們遠走高飛，魚的唇印寫進水草的結案詞。起起伏伏的世界無所依仗，我試著打開一扇門，門后空無一人。

蟬嫁給了大地，紅蓋頭掛在枝丫上，交換人間的繁華。我知道，它的肉身蟄伏于雪山深處。蛻變是春天的結局，每一場雪化都帶來騷動。聽說未來會有一個人經過，伸出一根手指頭，將它的翅膀輕輕梳理。

孩提時，我用一扇門阻擋恐懼，將鬼哭狼嚎的傳說隔絕于懵懂和驚訝。門后是另一個人生，自出走后，就學會讓風景開出一朵青澀的小紅花。門外的我還是一名捕快，揪出那些躲在胸口的雜念，然后拿筆將其殺死，待夜深之時，再葬到網里。

痛與快不可分離，我以飛蛾撲火的勇氣，將自己廢黜。

失去和擁有并非等價。為了你，我一直做著妥協，相交遍天下，所有熟悉之人的性格，就是我要承受的性格。也許有一天我變了，身邊的人也將隨之改變。為那些離心很遠的永恒，喪失一會自我，又將如何？

能否借你的名字去看海，秋天不語，飄向一夜海棠。行人急急趕來，托我打探秋天的消息，月圓時，可曾說出歸期？我選擇與大海知心，住進珊瑚的房子，復述記憶中的殘紅，或將藏進波浪間。秋天何去何從，他們說，遠方有一個洞穴，那里的風吹了三千年。

到底是真的倒在了桌上，擺在眼前的玻璃瓶子裝滿透明液體。只要找到一個口子，就會拿這些液體往下灌注，我的身體有太多這樣的口子，只要稍一掙扎，過去的一切都將噴涌出來。

雨落下來，一滴滴，濺起的水花在大地上狂奔。掬一把青春放在唇邊，飲盡人間的蒼茫，也咬碎謝下的光景。對面撐傘的女子繞過我身旁時，發出吃吃的笑聲。

從白到黑，若棋局的消長，秋天活在一個茶杯里。換一種眼睛看世界，都一個模樣，非黑即白的日子讓人遲鈍。送別者將眼光轉到別處，如果不是為消遣時光，難道還要為你獻上一身悲傷？

木制的命運不堪其負，夏天枯萎，秋天衰敗，春天是不斷生長的困頓。到了冬天，會生成溺愛，溺的累愛的苦，一條苦苦糾纏的藤蔓留不住歲月。請不要指責，始作俑者，就是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你說當有一片雪靠近秋天，就能等來那個等待重逢的人。我把手伸向一盆火，將告別的時間不斷延長，雪花落不下來，等待就是一場謊言。承諾比欠條更不可信，河流可以追溯更遠的村莊，山谷間流出的蛩音，學會了成熟。

無須傾訴，所有愿望，就是搶回那雙被黑夜奪去的眼睛。做回自己吧，大聲說話，勇敢歌唱……朝漸行漸遠的秋天。雨落向海，風翻過山，人們在城市里放牧，陽光為黑夜獻出初吻。

從這里出發是陌生，從這里回家是默聲，經過除了風景，還有無盡的牽絆。

深夜是一潭水，突然出現的漣漪不知從何而來，又前往何方。多情者選擇孤單，只因秋天已滯留這個世界太久。女人從水潭中爬出后，似乎擁有更多的神秘力量？秋雨瀝瀝，夜貓躲在別人家的屋檐下，無助地叫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