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溪是云南大理的一座古鎮,四面環山,氣候宜人。黑惠江自云嶺山脈奔流而下,至此地時漸趨平緩,淌過村落、田野和古老的石拱橋,成群的鴨子在水中翻滾,散落的羊和馬在河灘上吃著草。當小白決定結束公司離開北京時,那幅古典畫卷般的沙溪場景立刻浮現在他眼前。人們都說沙溪“小山小水小壩子”,而小白偏愛它的“小”,那是身體本能感受到的熨帖。他的新家“東南村8號”就落在離壩子中心僅兩公里的一片半山坡上,那是這幅畫卷中新添的一筆。
小白請來自己的好朋友——北京xian氙建筑工作室的創始建筑師王巖石與白河,由其負責從建筑到室內的全部設計,三個理想主義者一拍即合。兩位建筑師跟著小白一起去體驗沙溪的氣候、建筑、色彩和食物的味道,與本地白族人一起穿梭于山河田村、院落民居、寺院、廟或庵、魁閣戲臺、商鋪或市集……在沙溪,時間似乎也變得像黑惠江一樣舒緩從容。王巖石與白河感嘆道:“我們真正進入的不再僅僅是建筑學科的知識傳統,而是一種連續的時空情境,即人們置身于歷史之中,又在此刻的日常生活中,讓我們能夠看到來時的路。這給予我們一種信念,無比真實且極具共同體愿景的建筑物和場所,從古至今一直存在。”這種信念鼓舞了所有人。
在沙溪安一個家,這是小白對自我內在覺醒的一次回應。不僅是小白選擇了沙溪,也是沙溪選擇了他。小白本名為“白惠澤”,他父親取“惠澤天下”之意,顯然對他寄予厚望。東南村8號開工前,小白偶然在鎮子中心的本主廟里看到了一塊匾額,上面題著“惠澤長流”四個字,而滋養整個壩子的黑惠江亦與他的名字形成工整對仗,這樣的天賜之合怎能不令他心旌搖蕩?

小白從不掩飾自己對浪漫的熱愛,沒有這種浪漫就不會有今天的東南村8號。從2020年簽下20年租約、啟動設計到去年年底建成,在他30~35歲的五年時間里,他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推動愿景中的這座房子變成現實。這是漫長而艱辛的五年,并非一開始就有那么多的預算。當房子終于如愿建成時,除了這座房子,他看起來一無所有,但也因這座房子,他極其富有。小白是一個絕對激進但富于實干精神的浪漫主義者,也可能被當作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對于他,東南村8號從一開始就不只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個體的家,而是一種精神圖騰或坐標、一個整合的“一”,又或者是“一個自在狀態的院子”,也能讓來訪的朋友或有緣人體驗回歸真實自我的狀態。整座房子呈開放式的圍合狀態,中庭的院落、四方天井延續大理白族傳統的四合院制式,與自然比鄰而居。敞開的客廳也是一個即興的舞臺,邀上三五好友,一起玩音樂、或歌或舞、圍爐烤火……其次才是居住功能。這種排序體現了對靈性體驗的重視——家不僅是軀體的容器,更是靈魂感知的場域。
與小白對自然的熱愛心有靈犀,建筑師王巖石和白河一直對廣闊的自然環境有著發自本能的關注,于是他們希望把東南村8號擴展成沙溪的自然體察站。日晷塔和空塔是他們最早憑空提出的設計,小白立即表示強烈的贊同。日晷塔刻畫著光陰。當光針和影針在日晷上移動,在墻壁上投下影子時,人們意識到自身不過是宇宙節奏的一部分。空塔在建造過程中發展為書塔,可容納藏書五六萬冊,通高6米,貫穿書閣、臥室、客廳。且書塔首先為感知天地、觀云聽雨而存在,仿佛一座以天地為師的祭壇。塔頂設置鼓形開口,直通天際。偶爾雨落下,天空、雨、順塔而生長的爬藤植物、人,天時地利融為一體。這是屬于東南村8號的魔法時刻,小白對此非常自信。








整座院落都盡可能地模糊內與外的邊界,拒絕束縛,禮贊天地,向自然敞開,這里擁有了多個露臺,錯層的屋頂都是絕佳的看日出日落的好地方。小白和他的朋友們偶爾跳上屋頂,從不同角度感受不斷變幻的天空、云彩、山巒和鄉村景觀。這座房子有了生物體的特性,是活的。屋檐、山巒和美麗的格桑花與天空的交界共同組成了東南村8號的天際線,讓人以本能的感知探索視線里的此地與遠方。這源自小白以舞者感知世界的方式。
東南村8號從整體上遵循了傳統白族合院的格局,又采用現代結構。因地處半山坡,于是建筑師利用和優化地基高差來規劃空間。現代生活意味著層高要求,加上大面積公共空間的實際需求,于是建筑規劃為二層,但第二層盡可能退后,不僅形成了大面積觀景露臺,而且讓整個院子保持著一種輕盈飛升感,同時也讓望向壩子和遠山的視野具有足夠深的前景層次。深遠的屋檐延續了白族傳統的檐下灰空間,既能擋雨遮陽,也能使人隨時感受四季風雨的流轉。




值得一提的是,王巖石與白河尤其感動于寺登街魁閣戲臺的飄逸與雋永,一如“金閣寺”在腦中揮之不去,其屋檐形態似神鳥騰飛,這啟發他們追求一種“主動擁抱天地”的狀態,排除了僵硬的具象化設計或民族風情的符號化運用,轉向更有機的抒情的屋檐曲線創作,形成順時針旋轉的雙層屋檐,與周圍山巒的起伏韻律同頻。航拍圖顯示,東南村8號的屋檐從平面到立體呈旋轉走勢,與周邊傳統院落匍匐在地的姿態形成對比,展現出向天空敞開的姿態。那些曲面或似水上之舟,或似飛鳥張開的翅膀,載著人飛升、幻想……整個東南村8號仿佛一座當代魁閣戲臺,成為沙溪這一連續時空中充滿想象力和未來感的一環,既真實又超然,提醒著我們:塵世與隱喻并非二元對立,它們可以在同一個時空中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