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參觀意大利建筑師卡洛·拉蒂(Carlo Ratti)策展的本屆威尼斯建筑雙年展的感受,那就是“應接不暇”。Carlo Ratti提出的主題“智能、自然、人工、集體”正是通過“自然”、“人工”與“集體”三重維度,呈現建筑界應對現實挑戰的智慧策略:如何應對極端氣候、如何運用新興科技、如何保護和重構現有建筑、如何減少對開采材料和化石燃料的依賴,以及推動高品質社會住宅與公共空間的建設。至少在過去十年間,這些議題始終是建筑學界關注的重點。回顧歷史,建筑師長久以來都在追求古羅馬建筑師維特魯威(Vitruvius)提出的三項原則:堅固(firmitas)、實用(utilitas)與美感(venustas)。最初吸引我們許多人投身建筑行業的,不就是對“美”這個終極理想的追求嗎?然而,今天的建筑話語中,關于美感、靈感、隱喻、理論乃至藝術性與個人風格的討論,正逐步退居邊緣。更令人憂慮的是,我們對未來建筑的想象正趨于一致,某種正在形成的“行業共識”主導了建筑的方向。這顯然不是一個好的趨勢和方向。也正因此,今年的雙年展主題有不同的緯度,我們需要不同解決方案的共存,百花齊放式的多元存在。
我們曾有的共識,在2012年還是一個值得追問的開放命題,當年威尼斯雙年展由大衛·奇普菲爾德(David Chipperfield)策展,主題是“共同基礎”(Common Ground)。但自2016年亞歷杭德羅·阿拉維納(Alejandro Aravena)策劃的“前線報道”(Reporting FromTheFront)主題以來,建筑的關注點已全面轉向“解決問題”。自那時起,我們不斷在完善的是“詞匯”,而非“建筑”本身。
綠城花園(Giardini)和軍械庫(Arsenale)是威尼斯建筑雙年展的兩大主要場地,國家館與策展人邀請展分布其間。我們穿梭在各個展區與講座之間,不止一次聽到那個詞反復響起:“可持續性”“可持續性”“可持續性”。它充斥在空氣中,像乒乓球般來回彈跳,設定了一種不出所料的基調。然而,經過多年的過度使用,這個詞變得言之無物,令人聽起來疲憊,甚至厭倦。至少在我聽來,其刺耳程度不亞于2012年的流行詞“明星建筑”。每當聽見,我都忍不住想轉身離開,卻無處可逃。
在一個又一個裝置作品之間游走觀覽,很難不察覺出其中的模式。展區內,既有觀念先行的展示,指導建筑師們如何“優化”自身實踐,也有更具實驗性的藝術表達;兩者之間還設有可供短暫停留與思考的休息空間,可以討論前述兩類內容。此次獲得金獅獎的巴林王國館便屬于第三種類型:一排排蓬松巨大的布袋沿著方形展場邊緣堆放,圍合成一個非正式的公共空間,其上方懸浮著一個扁平的工業網格狀頂棚,低矮得令人不適,遮蔽了軍械庫Corderie展館那富有歷史與美感的高聳屋頂,只為強調“被動式降溫”與“社會融合”的概念。這也再次表明,展覽強調的已不再是建筑本身,而是它所傳達的信息。

坦白說,本屆雙年展的許多裝置不僅吸引目光,引發理性思考,更觸動內心感受。BIG(Bjarke Ingels Group)建筑事務所呈現的展覽“遠古未來:以技為橋,連接不丹的傳統與未來”結合了不丹傳統工藝與機械臂的互動;MAD建筑事務所創始人馬巖松策展的中國館回應著“容·智慧”的主題。這些值得關注的項目中,許多都來自中國。是否可以說,中國建筑師相對不那么容易被當下主流的思維所牽制,仍然在堅持探索更具情感的表達?
在花園展區,中央展廳今年因翻修而關閉,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停留在美國館和西班牙館,這兩個展館切實地呈現了本國優秀建筑師的實踐成果,相比之下,多數所謂國家館顯得名不副實。有些國家將展館變成了一片沙灘,演講者甚至需要赤腳站在沙地中央發言。將展館改造為“非建筑”場景的例子屢見不鮮。這令人不禁懷疑:究竟要多么厭棄建筑,才會如此執著地將其消解?
建筑師何時才能真正站出來,宣告屬于他們的展示時刻已經到來,為他們本該擁有的空間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