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豐碑與音樂史詩：呂惠生與呂其明父子的家國答卷（上）

在長江下游北岸無為縣黃絲灘大堤上，有一座布滿歲月痕跡的石碑，上書“惠生堤”三個大字；一千公里外的上海音樂廳，一曲《紅旗頌》的旋律如潮水般涌向聽眾，滌蕩著幾代中國人的心魄。

這兩個看似無關的符號，卻因一對父子的生命軌跡緊密相連。呂惠生，皖江人民抗日自衛軍司令員，他帶領廣大群眾修筑了黃絲灘江堤。人民為紀念他，將黃絲灘江堤命名為“惠生堤”，該堤對當地防洪和農業生產發揮關鍵作用；呂惠生之子呂其明，一生堅持用音樂歌頌黨、歌頌祖國、歌頌勞動人民。他們的故事，是一部救國安民與藝術鑄魂的紅色家史，更是一曲共產黨人初心使命的壯麗交響。

上篇

呂惠生：抗日英雄與水利功臣

圖1呂惠生烈士（《江蘇珍貴檔案圖鑒》[3]33）

位于安徽無為縣長江北岸的惠生堤，素有“無為大堤一枝花”[133之稱。這座始建于抗戰時期的防洪工程，由皖江根據地抗日軍民攜手筑就，歷經80余年風雨洗禮，依然穩穩地守護著當地百姓的安寧，已然成為抗戰精神與治水智慧的不朽地標。與這道江堤同樣屹立的是“呂惠生”的名字。1943年，呂惠生主持領導當地民眾“以鐵鍬保衛家園”[2]21，在抗日烽火中修筑起守護30萬百姓安危的生命屏障。

呂惠生（1903-1945），安徽無為人，中共黨員（圖1）。歷任《無為日報》社長、無為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中國共產黨皖江行署主任及人民抗日自衛軍司令。1945年9月遭國民黨逮捕，同年11月于南京壯烈犧牲。

一、投筆從戎報家國

呂惠生出生于安徽無為縣一個鄉紳門第，從小便在父親的悉心教導下，熟讀四書五經。1922年他考人北京農業專科學校，學習農業生物學。在此期間接觸到《三民主義》等書籍，呂惠生的思想有了轉變，在收藏于安徽博物院的烈士日記中（圖2），他是這樣記述的：“平生只習科學，自是才開始看社會科學書。”[155畢業后，呂惠生立志要用科學之力改進中國農業，但因時局混亂，在京求職未果，以技術報國的志向無法施展。1926年秋，他返回家鄉，先后在無為縣中學、鳳陽女中、池州鄉村師范等學校任教。

圖2呂惠生烈士日記（《江蘇珍貴檔案圖鑒》[3]41）

1926年，呂惠生結識共產黨人黃瑞生、盧光樓，受進步思想影響，同時通過研讀《新青年》等書刊，確立“教育救國”與“革命圖存”的志向。同年春，經友人引薦，呂惠生加入中國國民黨。他白天執教，夜晚秘密組織農會、籌辦刊物。北伐軍逼近皖江時，呂惠生負責糧草籌備與民眾動員。北伐軍入城后，他被推舉為縣臨時行政委員會委員，由此投身革命洪流。

九一八事變后，國民黨消極不抵抗，大片國土淪陷。呂惠生憂憤交加，積極呼吁抗日救國，卻只見內戰不斷升級。面對這種情況，他對國民黨徹底失望，于1936年毅然退出國民黨。他深知，只有團結一致、共同抗日，才能挽救國家危亡。

七七事變爆發后，呂惠生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1937年11月，他主動聯絡共產黨員張愷帆、胡德榮及新四軍參謀長張云逸，得知新四軍籌建江北游擊縱隊面臨物資匱乏的困境。作為皖江地區頗具聲望的社會賢達，呂惠生奔走于城鄉各地，深入商賈士紳、鄉里宗族之間，以赤誠之心動員各界支援抗戰。經數月努力，成功募集數千擔糧食及大量銀元，有效解決了游擊縱隊的給養問題。張云逸在親筆信中盛贊：“值此縱隊初創維艱之際，得先生傾力襄助，實乃民族之幸、國家之福。”[1]56

1939年，呂惠生出任《無為日報》社長兼主編。他以報刊為陣地，撰寫《論持久戰之要義》《新四軍皖江戰紀》等系列文章，詳盡報道新四軍戰績，揭露日寇暴行。其犀利的文筆與詳實的戰地通訊引發強烈社會反響，報紙發行量激增，此舉引起國民黨頑固派忌憚。然而，呂惠生毫不退縮，他更加堅定地投身于抗日救亡運動之中。

在抗日救亡的烽火歲月中，呂惠生不僅自己全力以赴，更將家國大義融入血脈，帶領全家走上革命道路。1938年4月，他帶著長女呂曉晴、長子呂其明等子女趕到江北游擊縱隊所在地嚴家橋，讓自己的孩子參加了新四軍抗敵劇團，投身抗日文藝宣傳工作。后來他年僅8歲的三子呂道立也參加了新四軍七師大江劇團，以稚嫩之軀為抗戰事業貢獻力量。

呂惠生在日記中寫道：“我之全家，已委托全部生命于革命，革命進則我全家存；革命敗則我全家亡。此已是明顯不易之鐵的事實，我何他慮？”[1]67這種崇高的革命精神令人肅然起敬（圖3）。

1938年9月，民主人士胡竺冰出任安徽無為縣縣長，呂惠生任秘書。二人攜手組建抗日統一戰線政府，安排胡德榮、何際堂等十余名中共黨員與進步青年進入縣府各部門任職，同時成立由共產黨員張學文領導的無為縣抗日人民自衛軍，推動無為縣形成國共合作抗日局面。

圖3呂惠生烈士日記手稿（《江蘇珍貴檔案圖鑒》[3]54）

然而，國民黨安徽省政府以“破壞軍政統一”為由橫加干涉，上任僅20余日的胡竺冰便被撤職。呂惠生被迫轉至安徽省民眾總動員委員會工作，但他并未放棄，轉而通過文化宣傳、組織動員等方式，繼續為皖江地區的抗日斗爭積蓄力量。

二、根據地建設建奇功

1940年4月，呂惠生隨新四軍江北游擊縱隊完成戰略轉移，隨后被委任為淮南抗日根據地津浦路東聯防辦事處文教科長。此后，他又先后擔任路東聯合中學副校長、儀征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等職務。任職期間，他充分發揮自身學識與行政才能，主持構建戰時教育體系，有效提升了根據地民眾的文化素質，為鞏固淮南抗日民主政權作出了貢獻。

1941年皖南事變后，國民黨反動派大肆迫害共產黨人與抗日進步人士，呂惠生身處險境卻毫不畏懼。同年4月，新四軍皖南突圍部隊渡江抵達無為地區，與江北部隊整編為新四軍第七師，著手開辟皖江抗日根據地。呂惠生臨危受命出任無為縣縣長，主持抗日民主政權籌建工作。他深入基層動員群眾，積極推行減租減息政策，組織軍民墾荒拓田、興修水利，在日偽經濟封鎖的嚴峻形勢下，成功實現根據地生產自給自足。

經過長期革命斗爭的淬煉，1942年，呂惠生在抗日烽火中莊嚴宣誓加入中國共產黨。這不僅是其個人信仰的升華，更彰顯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戰時期強大的凝聚力與感召力。

1942年7月，呂惠生任皖江行署主任，次年，兼任新成立的皖江人民抗日自衛軍司令員。任職期間，他指揮自衛軍與新四軍主力密切配合，多次擊退日軍進犯。

面對日偽軍封鎖與自然災害，保障農業生產成為鞏固根據地的關鍵。即便戰事緊張，呂惠生仍心系民生，將水利建設視為發展根基，提出“水脈即血脈，保糧倉就是保兵源”“以水養兵，以水衛民\"[2]76的理念。1943年，他帶領皖江行署組織軍民大規模修復堤防、疏浚河道，新增農田灌溉面積達20萬畝。此外，他還創造性地將軍事防御融人民生工程，在日軍火力范圍外修建梯形灌溉渠系，既保障了糧食生產，又形成天然防御工事，有效阻滯了敵軍機械化部隊的行動。

呂惠生深知經濟建設對鞏固根據地的重要性，主張通過興辦實業、發展經貿金融增強抗日力量。1943年6月，皖江行署在安徽巢縣與無為交界地帶創辦大江銀行，發行“大

江幣”（圖4）。此舉成功驅逐法幣與偽幣，穩定了皖江抗日根據地的金融秩序。

在根據地治理中，呂惠生始終踐行群眾路線，將維護民眾利益視為根本，禁止任何侵害群眾權益的行為，并在干部訓練班演講時反復強調財政紀律“革命經費每一分錢都要用在刀刃上。”[1145這種廉潔務實的作風，不僅贏得了軍民廣泛的信任，更為根據地建設凝聚起強大合力。

呂惠生一身正氣、清正廉潔，生活樸實。他厭惡當時社會的黑暗腐朽，常對子女說：“要好好讀書，長大做個自食其力的人。”[2J58皖江百姓眼中的呂惠生，總是“一身布衣，不騎馬，不帶衛兵，跟老百姓一個樣”[2J59。在他的領導下，皖江抗日根據地日益穩固，經濟實力也逐漸增強，

三、烽火治水建江堤

1943年春，長江黃絲灘段出現崩岸險情，直接威脅30萬群眾生命安全。呂惠生牽頭成立“黃絲灘江堤工程委員會”，組織軍民修筑江堤。經勘察研究，他提出“以退為進”方案，將堤線內遷2公里，利用老堤石料重建。

工程自1943年10月開工，至1944年5月竣工，歷時7個月。上萬軍民采用“人拉肩扛”方式，完成40萬立方米土方工程，建成13公里長、堤高較原堤提升近3米的大堤，成為當時皖江地區最大的水利工程。施工期間，日偽軍多次騷擾，新四軍七師“武裝保衛修堤”，多次擊退敵人，保障工程順利推進。新堤建成后，保護了沿江50余萬畝農田和30萬居民免受洪水威脅。

呂惠生在自己的日記中記載了他主持修建長江“黃絲灘大堤\"的工程施工、材料經費等相關情況。1944年5月6日，在黃絲灘大堤的竣工典禮上，新四軍七師政委曾希圣稱贊這是“沒有鋼筋水泥的馬其諾防線”1187。華中的《大眾日報》和延安的《解放日報》分別報道了皖江黃絲灘江堤工程竣工的消息。中共皖江區委決定把新堤命名為“惠生堤”。

四、碧血丹心映山河

1945年秋，新四軍第七師北撤途中，時任皖江行政公署主任呂惠生化裝成糧商秘密轉移。這位在工作中長期透支身體的革命者，在蕪湖江面被國民黨特務的槍口截斷了歸途。

南京監獄的陰森牢房里，鐵鏈與皮鞭的聲響晝夜不絕。當敵人發現這個“糧商”的真實身份時，即刻展開精心設計的勸降攻勢。特務頭目捧來委任狀，承諾只要他放棄信仰，便能重獲自由。“人當爭取最后人格！”呂惠生擲地有聲的話語震得審訊室嗡嗡作響，“洪承疇降清遺臭萬年，我豈能做那千古罪人？”9鐵窗透進的月光下，他消瘦的面龐折射出玉石般的堅毅。

中共地下黨同志策劃的營救行動接連失敗，牢獄看守驟然升級。自知時日無多的革命者，用受傷的手掌在殘破草紙上寫下絕命詩篇：“忍看山河碎，愿將赤血流。煙塵開敵后，擾攘展民猷。八載堅心志，忠貞為國酬。且喜天破曉，竟死我何求。”[198字字如金石墜地，將八年奮戰的忠貞與對黎明的期盼熔鑄成永恒印記。

1945年11月13日，呂惠生在南京英勇就義。他主持修建的惠生堤，歷經大半個世紀的風雨仍屹立江畔，成為皖江人民心中的不朽豐碑。

惠生堤不僅是抗戰時期中共領導下的重大民生工程，更是軍民團結、自力更生的典范。呂惠生以其卓越的組織能力和為民情懷，在極端困難條件下領導根據地軍民完成這一壯舉，其歷史價值遠超水利工程本身，成為皖江抗日根據地的重要標志之一。

（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

[1]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中共南京市委黨史工作辦公室，雨花臺烈士陵園管理局．雨花魂[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5.

[2]安徽省委黨史研究院（安徽省地方志研究院）．“皖江人民的領袖”呂惠生[M].北京：中共

黨史出版社，2018.

[3]江蘇省檔案局，江蘇省檔案館.江蘇珍貴檔案圖鑒[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

作者單位：揚州大學檔案館（校史館）江蘇省檔案館阜寧縣檔案館江蘇省新研會六師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