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清流旁的土地上有一座孤墳。
多少日月,墳都在滄桑的山谷旁聆聽年華孤獨的回響,它不知道有誰將與它為伴,它盼望快些有人出現。
無字石碑上,風的劃痕一點點累加,青山是無名的史官,沒有典籍的歲月松柏成林。
墳只是無名,但并不無言。每至春雨淅瀝時,或是云霧繚繞處,它都會在沒有記憶的山谷旁傾聽似水年華空靈的回響。它也不知道身后的土地中要埋葬誰。
某日,它迎來了一個游子。
“逍遙八極,落葉歸根。終有一天,我會回到這里,葬于青山,守望故土。\"他對著墳喃喃。
新墳無言。
鶯啼猿號,霧來霜去,游子一別,再未歸來。
歲月悠悠,白云蒼狗,石碑上的字跡模糊了。青山依舊在,至今仍只有一座孤墳。
墳想起自己也曾見過帝王。那是不久前,秋風肅殺中,君王身著黃袍、頭戴華冕匆匆而來。
那時的君王正年輕,突發奇想出宮游玩,正巧在這無名的山水間,見到了這無名的墳。
“你這無名的墳啊,一定已在這里閑置了千年吧。寡人見此處山水秀麗,鄉土質樸,將來一展宏圖之志后,定要葬在你這里,與你一道無名而去,是非成敗皆讓后人去評價吧。”
墳終于笑了。
君王去也…
那天聽寒風訴說,世間此后亂作一團,小人得志,奸臣掌權,偏偏圣上聲色犬馬、貪圖享樂,不理朝政,一事無成,死于暴亂而尸骨無存。
墳上多了一道裂跡,它身上的泥土松軟了。
“曾經志向遠大、勵精圖治的少年啊!是否如今羞愧而不敢赴少時之約呢?”
平凡的生活偶爾也會被打破。那天,有人在墓碑上刻字。
“世道黑暗,只能來此隱居,永不出世。”
“朋友,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個打算住在我身后土地上的人。\"墳終于開口了,這是它第一次主動開口。
“唉,空有一身抱負,卻只能向一座墳訴說了。”
俄而,他起身匆匆告辭,想是終于放不下。出世豈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少人嘴里說得好聽,都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他逃離了,或者說,他向前了。
孤墳即將被夷平,堅硬的墓碑風化成粉。它終于不想再等待了,開始將疑惑一連串一連串地向土地傾訴:
“生我養我的土地啊!為何世道無常,人皆是非!他們來來去去,與我有著無數的約定,卻一而再、再而三都不歸來赴約呢?云游八極,廟堂謀斷,拯救社稷,難道都只是一己托詞嗎?”
土地說:“你錯了,或平凡,或偉大,為己,為人,只有活著才會實現夢想,所以他們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奔向自己的未來。\"
“難道他們不知道,東奔西走、疲于奔命,到頭來都要化歸一抔塵土,風過無痕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機關算盡、利鎖名韁,到頭來都要化作空庭殘雪,日清無跡嗎?”
土地說:“可是誰不想盡興而自在地活一回呢?”
“為什么光陰匆忙,萬事如逝水,他們卻總想振翅遠行,追逐先賢腳步、神游太虛,最終卻陷入彷徨與迷茫呢?\"
“為什么千年一晃,宦海沉浮,他們卻總想著平步青云、廟堂謀斷,可到頭來卻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呢?”
土地說:“平凡,或許可以讓積攢多年的困惑一一得到注解。\"
墳頓悟,原來自己也總認為自己是不平凡的,對別人有著深刻的意義,可世人有誰還記得自己?“萬古長空,一朝風月。\"人們步履匆匆,有誰還記得平凡的山水間有一座無名的青冢?
多年以后,孤墳不再是孤墳,土地上墳瑩累累。孤墳覺得自己曾經做得對,又覺得其實不對。
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一切交給歲月來評判吧,至少土地不會忘記它曾哺育過的孩子。
(責編/李希萌 責校/孫恩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