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與萬物分開

一個修行者對闖入者說：你沒來，我與萬物同在；你來了，我就要與你說話，暫時與萬物分開；得到你一個人，我卻失去了一切。

一一題記

01風動幡動

古琴曲， 《云水禪心》。

初聽這個曲子，窗外還是白雪壓松青，一片靜穆的冬日景象，雖則曲子里是溪流潺潺，天風環佩。

弦音初動，輒被那山水清音攝了魂魄。漸次與曲中人那顆契入禪悅的心，無限貼近，同頻，混而為一一—甩掉負累，掙脫羈絆，沖破地心引力，在天壤之間，翩然起舞…

這是真正的心靈之舞，靈魂之舞。隨心所欲，自在花開。

據哲人說，舞蹈，是飛騰前的準備。

果然，隨著音樂節奏愈來愈歡快，陡地足下升云，凌空而起，耳畔呼呼生風，飛過高山與大河……回望齊州九點煙，煙塵深處是舊鄉…這就是東坡所說的“我欲乘風歸去”嗎？——頗翁卻又云，唯恐如何如何，我則是猶有牽絆及未竟之心愿，還不到與彼共頡頑的時候。

紅塵深處那白雪的書窗外，尚有人在等我。等我去赴一個千古之約。預感愈來愈強烈。

我，不能爽約。

我必須把自己從音樂中抽離出來。

如藕從刀中，抽離。

遂與曲中人拜別：我去赴一個紅塵之約，去去就來。

你，還趕得回來嗎？

曲中人，冷冷地回道。

02 虛擬一個春天

步行晚歸，走在這喧囂而又荒涼的城市，還好，籠罩幾日的霧霾，今兒淡了，薄了一就是最厲害那兩日，手機的空氣質量顯示也是“良”，“良”，“良”。空氣質量未曾良，看手機的人，心倒是涼了今兒可算是轉好些了，藍天畢竟有點藍天的樣子了。遂摘下戴了幾日的口罩，掏出手機，給這難得的藍天，拍照留念。那映在空中的枯枝，野藤一一雖然還是嚴冬一般光禿禿的模樣，細品，畢竟不同了。枝條不復冬日的干枯僵硬，而是變得柔韌了。樹皮下也該有

些須汁液浸潤著吧。

孰料，這玉門關也似的荒陬，對那遲遲不到的春風，等不急了。

它竟要血- 一來染。

滴滴噠噠。滴滴噠噠。

呀！

流鼻血了。

掩上羅帕。

不是黛玉。更不是啼鵑。

不必去虛擬一個春天。

高空，這藍色的憂郁，無有邊際。

春風，不度這北國荒城；江南，梅花尚在欲落未落間。

我，沒有梅花。

空有雪。漫天—雪。

及血，滴滴噠噠。

如一只啼鵑或嘔血的詩人，羸弱不堪。

滴滴噠噠。滴滴噠噠。鼻血仍不止。

倘若不用羅帕掩住，灑上這蕭瑟的枯枝，必 也梅也似的，殷紅。

虛擬一個春天？

以血？

03春天沒有來

女神節，照例有半天假的福利。午后從單位出來，走在春光融融的大街上，但見高天流云，暖風騎蕩，街樹雖然還沒有吐碧綻蕊，仍是空空的枝條，但搖曳在和風里，舞姿是鮮見的柔美，婀娜一—一我知道，她日益潤澤的表皮下，恰春意旖旎。

掩不住的，也忍不住的。

那不是太違草木本心了嗎？

讓花蕾忍住笑，梅朵忍住幽芬，就是偉大如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也做不到啊！

在這花紅柳綠之春將來未來之際，走在這尋常巷陌，感覺也不尋常了。無形中也感染了那微醺的氣息，且不由自主，自嘴角眉梢，逸出。用李商隱的詩來描摹便是“藍田日暖玉生煙”。

然而，竟是我，錯了。

春天沒有來。

冬天也沒有走。

翌日一早起來，便被窗外的景色嚇到了！漫天遍野，一片銀白。原以為早已撤退的嚴冬，又“卷雪重來”！

這北地荒城，春天鑾輿的來復之路就是如此曲折多艱。

04來早與來遲

此乃今春發現的我北地邊城第一片稀薄荒涼的綠。綠得有些勉強，寒，貌似不合時宜。無端地令我想到怡紅院里那株在十月里忽而開花的西府海棠一—非時而花，要被視為妖孽的，是不祥的預兆，是要用紅布掛上，來避避邪。我這聯想也是蠻奇怪的。春草碧連天，是理固宜然;這草與別處比，不過是綠得遲了些。然于邊城而言，還是第一抹春色，如何就與非時而花聯系起來呢？

05初動

春心，在斷枝，凍土，老樹，探春的眼眸里，初動。如冰解，雪融；如風軟，手心里的暖。

下班途中，驚見路旁花樹芳蕾漸紅，柳絲吐碧，楊樹枝柯亦不復曩日那般枯澀。青空高遠，風亦柔情款款。向晚，夕陽在天，春風拂面，如絲綢錦緞。走在春天的街道，腳步亦輕快起來…

06一個落英繽紛的人路過一城繁麗

滿樹芳華

丁香開了。香氣，百轉千回，縈繞著你，忽遠忽近，若即若離，那樣不可捉摸…于北國的剎那芳華而言，春才搭頭，便垂暮；一邊綻放，一邊凋零。沒有疑猶，沒有自傷，自然也沒有人憐惜。丁香細細碎碎白白紫紫的小花兒點綴在一叢叢翠葉間，兀自芬芳，你來了，或不來，伊都在那，開或謝，花香，濃或淡，直至煙消云散。

丁香開了，桃花兒杏花兒梨花兒便到了花雨飄零時節。樹下的泥土里、人行道地磚的縫隙中、乃至探花人的頭發上、肩頭上和衣領褶皺處，隨處可見香軟的花瓣兒…這是昨晚下班途中所見，拍照留念。

頭發在風中凌亂……哪個是風，哪個是發？

誰在開放，誰又在凋零？

07一期一會

遇見了。喜歡了。便駐足，對望，交流花花朵朵們以色彩，氣息，神韻；吾則以傾慕，感動，愛憐且在生命中留下吻痕。

08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

晨起，驟感清爽，揭簾外望，哦，夜里落雨了。看看手機，顯示溫度24度，難怪這么涼，真絲睡裙竟耐不得惻惻清寒。披了長袖的麻衫，方打開兩面對開的窗子。

早餐是一碗白粥，一顆煎蛋，半塊香煎豆腐。

耳畔，“小度同學”在“撫琴”一曲，《山中思故人》。琴韻悠長，回環婉轉。能說如怨如慕嗎？好像不能。對相知的友人情意深濃，甚至可以“相見亦無事，不來常念君”，如元白（元稹與白居易）。但如果有了“怨”與“慕”的成分，總覺得哪里不對了…

一碗白粥食畢，靠在沙發上刷微信。“山大\"學伴事件依然在風頭浪尖。浙江失蹤的小女孩找到了一溺斃的尸身微信里的信息雜七雜八，說有趣也有趣，說無聊也無聊，更多的是不堪與郁悶…順便掃了幾眼據說火得一塌糊涂的《長安十二個時辰》，真應了那句盛名之下云云，遂放下，退出。

走到窗前賣了一會呆兒。

廣場上散步的，坐在臺階上聊天的，僻靜處打太極的，三三兩兩。窗前的老榆樹，繁茂的枝葉掩映著幾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有兩只像是伴侶，總是不離左右，這只跳到旁邊的枝柯，剛剛落腳，那只馬上疾疾跟進：嘰嘰，喳喳！好似在埋怨對方，換地兒也不事先招呼一聲…走入內室，攜了本書，斜靠榻上，閑翻。

沒翻幾頁，便反扣下了。

起身，東走走，西轉轉。

地板是昨天蹲在地上用抹布一點一點擦過的，還很干凈…書櫥，掛屏，寫字臺……均纖塵不染。

一時竟無所事事…

木蘭詩里有“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的句子，在該詩的語境里，固然是表現木蘭凱旋、久別歸家的欣喜，若把這樣的句子移植到花間詞，便是有所思兮在遠道的坐臥不寧與百無聊賴了；與寶奩塵滿、蛾眉懶畫意思等同。

畢竟，東方人的情感是含蓄而內斂的。

“小度同學”又播放了一曲《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

音樂暫停，外面嘈雜起來，好似落雨了。起身向窗外張了一張，不是雨聲。

一隅的芭蕉卻緣何而喧囂起來……

09不為別的什么

幻化為一叢芭蕉了，只因窗外下了一夜淅淅瀝瀝的雨。

幻化為一只木魚了，只因在人們酣眠的夜里，孤獨地醒著。

幻化為一枝裊裊的素香了，只因要釋放生命的芬芳，于青燈下古佛旁。

你說，不為別的什么。

10熄了燭火的燈籠

卻原來，繁華依舊，這城市；

卻原來，繁花依舊，這枝頭。

不一樣的，唯有一個空蕩蕩的你。

天晴了。

多日不見的太陽紅彤彤地在西天的塔尖上孤圓。

天，不再落雨。

花，也未曾凋零…

于這人潮洶涌的市街，誰在漫無目的地閑蕩如風中落葉，如熄了燭火的燈籠。

11寂色

層云宅寂。閃電亮烈。參差的柳絲被附體，盡顯，風之狂態。庭前叢蕉，青石臺階，斷瓦殘缸，

老榆木樹墩，斧鋸之痕猶新…不同材質的樂器，儼然。承接雨師萬萬千千手指的一—彈撥。

神仙都是千手千眼。

回廊愁腸九曲。

憑欄聽雨的伊人，薄羅裙衫，如秋霜侵蝕后的荷塘，紅消翠減，一身寂色。

斜飛的疾雨，打濕鬢云。臉頰。裙裾。

雨，下得愈發地緊了。

12窗外有雨

且，耳畔鳴琴。

案上，清咖裊裊；手中，一卷在握。

凡塵亦同閬苑。

讀到歐陽文忠公《祭石曼卿文》，不禁淚盈于睫……

無他，未能太上忘情爾…

13雨后

街樹，猶籠濕煙。紅色步道磚如凈水洗過。空氣毋寧說是清新的了，走在日日盤桓的園子里，心情大好。大自然的一草一木，朝暉夕陰，總是給人以莫大的撫慰一幸好還有這最后的避難所…

逃大造，出塵網，始可解釋這段悲傷…我知道，揮別的時候，到了。

如刀從藕中，抽離。

選自微信公眾號“散文新觀察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