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習外國文學作品選這門課程之前，我對“世界文學”的了解僅限于知道“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這一門二級學科。我沒有思考過“世界文學”這個詞的概念，在我看來這好像是一個無須討論、沒有爭議的事實。如果非要讓我回答：“什么是世界文學？”若沒有閱讀《什么是世界文學？》這本書，我大概會說，世界文學是獲得世界聲譽的各國文學經典之和，它是由一本本具體的書籍所構成的。但很明顯，大衛·丹穆若什對“世界文學”的概念解說并非如此。

大衛·丹穆若什在探討“世界文學”的概念時，首先追溯其理論根源，并提出一個顛覆性的觀點：世界文學并非傳統認知中由各國經典簡單堆砌而成的龐雜集合，而是一種動態的跨文化傳播與接受機制。他認為，無論是傳世名作還是新興文本，均可通過流通與閱讀的雙重路徑，突破地域限制，在全球語境中實現其文學價值。接下來該書從流通、譯介、制作三個方面對這種模式進行了論證。

世界文學作品作為世界文學的生命力，是通過原始的語言或翻譯，超越了原始的國界。在這種情況下，該書的上編對世界文學的“流通”格局進行了講述。被當成文學作品來讀，進入跨文化的語境，成為世界文學需要滿足兩個基本條件：其一，作品必須被讀者以“文學”的眼光審視，即在全球范圍內作為具有審美價值和敘事意義的文本加以閱讀和欣賞；其二，它需要能夠跨越語言和文化的邊界，通過翻譯與傳播進入多元文化的語境中，與異域讀者發生深層的交流與共鳴。《吉爾伽美什》在第一章中由遺跡中的歷史遺產轉變為跨民族循環所帶來的古巴比倫民族史詩，其文學價值在循環中逐漸得到肯定。下一步在第二部分中，丹穆若什討論了“翻譯”給世界文學帶來的好處，丹穆若什對世界文學所帶來的好處進行了論述。他相信，翻譯是有效幫助文學作品跨越種族界限，使民族文學成為世界文學的有效途徑之一[。該著作第三部分以麗格伯塔門楚的個人自述《我，麗格伯塔門楚》和米洛拉德帕維奇的《哈扎爾辭典》為分析對象，分析了作品進入世界文學的途徑以及文本在“生產”過程中所涉及的復雜因素。大衛·丹穆若什的一系列論證，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在作品、作者與讀者的互動關系中，一定程度上消除了研究對象的無限性、不著邊際性而導致的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者之間的焦慮，這是人類文學意識的全面覺醒。

最后，丹穆若什總結了“什么是世界文學”：世界文學是一個橢圓形的折射，在民族文學之間；世界文學是文學，得益于翻譯；世界文學并不是指一套經典的文本，而是指一種閱讀模式—一種進入世界的形式，這種形式與我們自己的時空不同，是一種超脫的態度。

在閱讀過程中，我對一些觀點產生了自己的思考，以下我將對此進行具體闡述。

一、“世界文學”的多樣性解讀

“世界文學”一詞由德國作家歌德在19世紀創造，而兩個世紀后，丹穆若什還在嘗試解讀“什么是世界文學”的本質問題，這從側面反映出該概念至今尚未形成明確共識。

通過閱讀《什么是世界文學？》并結合理論梳理可見，“世界文學”的定義在其發展歷程中經歷了多元闡釋。打破民族界限，在不斷地學習與交流中豐富民族文化，而不是以文化的排他性閉關自守，構成了歌德世界文學理念的核心內容[2。馬克思主要從經濟角度剖析世界市場的形成、生產力的發展及生產關系的變革，指出其將整個世界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從而打破各個民族彼此封閉的狀態，而這也進一步延伸至文化產品的世界輸出。再到愛爾蘭作家波斯奈特認為，人類社會告別彼此的封閉空間具有廣泛的聯系，在這樣的場域內所產生的文學作品都可以稱之為“世界文學”。以及勃蘭兌斯為世界文學殿堂設立了極高的準人標準，認為只有少數如莎士比亞、塞萬提斯這樣產生廣泛影響的作家所創作的作品才可以稱之為世界文學，而其他作品只能稱之為民族文學。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院士、哈佛大學比較文學教授克勞迪奧·紀廉也曾在他的著作《在一個與另一個之間：比較文學導論》中，總結了學界內普遍存在的三種理解：指世界各國的文學作品的總集，指各國跨越國境線而在世界范圍內有一定影響的文學作品，或者是指經過國際化的標準選擇后的一流作家和作品。再到后來丹穆若什把世界文學視為一種流通和閱讀的模式。

二、“橢圓折射”的世界文學模型建構

丹穆若什在《什么是世界文學？》的結束語中反對將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對立，批判只重視本民族文學而忽視其他民族文學的現象。他指出，以往的比較文學研究多聚焦西方文學，這源于西方研究者的民族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一他們將自身的研究等同于“世界文學”，對欠發達地區的文學漠不關心，這種傾向人為收縮了研究視野，使“世界文學”淪為“西歐文學”的代名詞，以如此之眼界，對世界文學的審視，是狹隘的，也是不對的。

隨著人口的流動以及文化的交融，這種文學間的不平等貿易已經不適應社會發展潮流。于是又出現了一種刻意去中心化的文學研究視角，擴大世界文學的地理范圍，使世界這一主體進一步凸顯。

我們到底該用什么樣的眼光來看待世界文學呢？丹穆若什沒有將這兩種研究方法視為非黑即白，他提出：“世界文學在同化與斷裂的兩極之間搖擺不定”。但是，我們為什么要在極端去中心化的世界中選擇一個以自我為中心構建的世界？相反，我們更需要一種橢圓形的方法，這種方法是由雙焦點形成的。雙焦點橢圓形折射模型的提出，放眼整個人文社科都是相當亮眼的存在。它把抽象的文化交融、文化傳播放入具象的橢圓中，用兩個參照系來看待民族文化與他族文化相互交融以及跨國成為世界文學的過程。

橢圓中的第一個焦點是本族文化，它的焦半徑內涵蓋的范圍即為本民族文化的思維方式對世界文學產生影響的范圍。這種根據個人文化背景來分析文學作品的形式是必不可少的，而其族群文化的本土化則是成為世界文學的基礎一畢竟，一部文學作品若只能在單一文化語境中產生意義，便無法真正成為世界文學；而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產生共鳴，正是世界文學的迷人之處。然而，當以自身文化思維審視他族文學時，很容易陷人認知誤區。那些在世界話語體系中占據支配地位的文化，如西方中心主義等對他族文學的俯視，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非此即彼的看法；而在文化上處于劣勢的民族，對處于強勢地位的民族文學抱有極度欣賞和崇拜的態度，則是很有可能的。這時就需要橢圓中另一個焦點的調節，來糾正這樣的心態。

橢圓中的第二個焦點是他族文化。當一部文學舶來品進入一個全新的文化背景時，或許會感到不同文化的疏離感。這是因為本族文化習慣了以自我為中心。要想縮小這種隔閡，當嘗試站在他族文化的立場，感受文化多樣性的魅力所在。借此，也可以調整“俯視”或者“仰視”的視角，而世界文學研究需要“平視”視角。

其實，對于讀者、世界文學研究者來說，他們一直在期待著破除西方中心主義、民族主義和極端去中心主義，但是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理論。丹穆若什提出的“雙焦點橢圓折射”理論提供了一個創新的框架，解決了世界文學研究中視角固化的問題。該模型主張以民族文化與他者文化為雙重參照系，通過動態平衡兩種視角的交互作用，既避免西方中心主義的偏狹，又抵制去中心化導致的虛無主義，從而在全球化語境下為文學研究開辟更具包容性的方法論路徑。

三、翻譯作為世界文學流通機制的中介角色

在《什么是世界文學？》一書中，丹穆若什強調世界文學并不是一套靜態的文學作品目錄，而是一種“文本跨文化流通與接受的模式”。在這個動態過程中，翻譯不僅是語言轉換的技術手段，更是連接不同語境、構建跨文化對話的關鍵環節。他提出：“世界文學是從翻譯中獲益的文學”，此言并非意在強調翻譯的完美性，而是肯定其在文學跨國傳播與再接受中的中介功能。

通過翻譯，原本受限于民族語境的文學作品得以突破語言障礙，在新的文化背景中重新獲得生命。例如，《吉爾伽美什史詩》得以在當代引起世界關注，正是因為多次轉譯使其得以進入多個文化體系被重新閱讀與評估。再如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小說，其復雜的敘事結構與東西方文化張力，借助譯本傳播至全球，引發了對伊斯蘭文化身份的跨文化討論。由此可見，翻譯不僅有助于作品內容的傳播，更承載著文化觀念的遷移。

然而，丹穆若什也并未回避翻譯中的損耗與變異問題。他指出，翻譯既可能稀釋文本的文化特異性，也可能因文化差異而導致誤讀。但在他看來，這種“失真”并非一定是負面的。事實上，正是這種差異所引發的再詮釋，構成了世界文學在異域接受過程中的“生產性誤讀”。這種誤讀或許不能完全復現原作語境，卻能激發產生出新的理解角度與跨文化價值。

因此，我們不能以“忠實原文”作為評判世界文學譯本優劣的唯一標準，而應關注翻譯在新語境中是否促成了有效的文化交流。世界文學的生命力，正來自這種持續不斷的“流通一再接受一再創作”的鏈條。研究者應將目光從翻譯的“是否精準”轉向“如何影響”，從而理解翻譯如何作為流通機制的一部分，推動世界文學的建構與演變。

四、世界文學語境下中國文學的出路探尋

不難看出，在世界文學處于作者、作品、讀者交互的動態關系中，人類世界文學意識在全球化意識下發生了新的覺醒，通過觀察世界文學研究，丹穆若什構建的多元世界文學觀念正逐步形成。面對這樣的時代機遇，我不禁去想，中國文學當如何在世界文學語境下更好地發展呢？

丹穆若什認為：“世界文學是從翻譯中獲益的文學。”在全球化語境下，非西方文學如何突破語言與文化壁壘，實現有效傳播并在世界文學體系中占據一席之地，成為亟須解決的問題。如何解決這一問題當從翻譯著手。非西方文學若想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央，在全球產生影響，翻譯往往是重要傳播渠道之一，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目前正處于這一階段。

過去，在西方文化思潮的強勢影響下，中國文學通過翻譯走向世界，但所展現的多是對西方“近代性”價值觀的認同與迎合，而非基于本土文化立場的自我表達。但這種“走向世界”的愿望有點過于急迫，方式也有一些錯誤：一方面，對西方敘事范式的過度模仿，導致了本土特色的淡化，甚至遭到了國際學術界“文化附庸”的質疑；另一方面，古典文學的現代性轉化尚未完成，其深厚底蘊未能充分參與世界對話。要突破這個困境，需要摒棄“趕場式”的創作邏輯，挖掘科幻想象與中國哲思相融合的文本，如《三體》，以獨特的話語體系，對“中國故事”進行全球價值重構。

在20世紀上半葉至改革開放初期，由于中國在國際話語體系中的聲音相對微弱，文學難以進入世界主流之列。但在今天，中國成為一個政治經濟大國，重新塑造中國文學、文化大國形象更為迫切。在文學作品的生產方面，要挖掘本土特色在世界范圍中的普適意義，而不是對西方文學一味地模仿。在翻譯層面，我們經歷了從“外譯中”到“中譯外”的轉向一從“外國文學作品的引入”到“中國文學的對外輸出”。在此過程中，漢語正從區域性語言逐步走向世界，成為具有重要影響力的語言之一。我們當把握機會，借其推廣之勢，推動世界文化格局和語言體系的多元重構。

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文學創作在市場經濟機制中獲得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文化包容性與開放性不斷提升。與此同時，全球化模糊了民族與語言的疆域，促使一種超越中心主義、強調多元對話的世界語言與文學新秩序逐步形成。中國可通過本土化與普世性兼具的文學創作、多元包容的翻譯策略，為構建世界文學新秩序提供中國方案，做出創造性貢獻。

五、結語

在我看來，很難說哪一種理論是標準的詮釋。每種理論都站在不同的角度，可能有些理論能夠完善前人理論的部分不足，但也都存在一些局限性。但正是這些多種多樣的闡釋使世界文學變成一種靈活的表達方式，不被陷于某一單獨含義的桎梏中。可以總結得出的是，這些理論共同指向一個核心：文學是國際性的。世界文學的存在，恰為全球化的文學性的表達。毋庸置疑，世界文學理論與世界文學學科，它們都將擁有未來。

作者簡介：茅一萱（2004一），女，漢族，江蘇南通人，本科，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注釋：

［1］龔曰心.卡薩諾瓦的“文學世界”與丹穆若什的“世界文學”[J].福建江夏學院學報，2020，10（4）：94-102.

[2]李孟奇.從世界文學的三重定義出發：析丹穆若什的世界文學理念[D].長春：吉林大學，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