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芾 《蜀素帖》 看其交游

從來芾《蜀素帖》中可以發現，這幅作品與其早期以及晚期的書風都有明顯的區別。在北宋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交游活動空前繁榮，這對米芾的交游是否有影響？米芾的交游對其書法又是否有影響？本文立足于《蜀素帖》創作的時代背景，對這些問題進行研究。

目前對米芾《蜀素帖》筆法風格展開的研究較多，但由于其書寫材質較為特殊，筆者認為立足筆法、風格展開細致探討容易陷入主觀臆斷的誤區，故本文結合米芾個人的交游活動進行探討。目前關于米芾交游的研究往往是對其一生進行探討，不免有些籠統，故本文考析米芾在創作《蜀素帖》這一特定時期的交游活動，分析當時社會政治環境對米芾交游的影響，以及交游對來芾藝術創作的影響，從而明確交游對米芾書學的推進作用、對當時書學的影響以及對后世的積極影響。

一、《蜀素帖》概況

《蜀素帖》寫于元祐三年（1088年），米芾受當時的湖州郡守林希邀請，游覽了苕溪等地，并創作了《蜀素帖》。如圖1所示，在《蜀素帖》卷后林希跋文：“慶歷甲申歲，東川造蜀素一卷。藏余家者二十余年，今既裝褫，將屬諸善書者題其首。熙寧元年戊申三月丙子吳郡記。希，子中。”

當時林希收藏了這卷由四川東川制造的蜀素，將其精心裝裱后，二十多年來一直空著，等待一位善書的人來題寫，正巧米芾沿著運河游歷，林希就邀請他一同游覽并請他題寫了蜀素。

《蜀素帖》縱29.7厘米，橫284.3厘米，包括八首自作詩，共計71行658字。其中，從《送王渙之彥舟》（圖2）的詩句中可以看出這時米芾想要建“海岳庵”。南唐李后主有一座硯山，但因為國破，流落民間，被米芾所得。后來米芾回到了丹陽，想要建一座宅邸，但久久沒找到合適的地方。當時在鎮江甘露寺下有一座原是晉唐時人的宅院，是蘇舜元的孫子蘇仲恭所有，米芾想要將這座宅子作為他的“海岳庵”。一日米、蘇一同登上北固山，同行的還有王漢之與王渙之兄弟，經過說和，米芾用硯山換取了宅子。而王漢之在真州做太守，近在咫尺，不必相送，所以要送的只有渙之一人了。“海岳庵”是在元祐二年（1087年）到元祐三年出游之前定名，所以可以推斷《送王渙之彥舟》是在寫作《蜀素帖》之前創作的。

關于《蜀素帖》的遞藏，其在北宋林希之后的三百余年流傳情況不明。歷代書畫名跡傳藏的考證都是通過作品上的題跋鈐印進行整理，字畫前面的文字叫作題，寫在后面的稱為跋。《蜀素帖》上的題跋者共計13人，題跋數量共計17個，分別出自宋代胡完夫、林希，明代沈周、顧從義、祝允明、文徵明、董其昌、陳、王衡，清代董誥、乾隆、陳之閭、陳燾之手，另有鈐印114枚（重復者均計數），分別出自明代沈周、祝允明、王衡、項元汴、董其昌、吳廷、文徵明，清代顧九錫、王鴻緒、高士奇、陳燾、陳之閶、董誥、傅恒、乾隆、嘉慶、宣統。間或有漫患不可識者。其中，林希與胡完夫的題跋是在《蜀素帖》寫作之前的熙寧年間所寫，可知書寫的這卷蜀素是1044年所織就的質地十分精良的絲織品，為林希家藏，裝裱完成一直等待著善書者在其上題字。一直到1088年，米芾收到正在湖州做郡守的林希的邀約，寫就了《蜀素帖》。

之后，關于明代祝允明的題跋，從其文字“此藏汪宗道家，尤為精粹”可知，當時的收藏者是汪宗道。在汪宗道之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顧從義在長安購得《蜀素帖》。顧從義的題尾有“嘉靖四十年辛酉閏五月，研山居士顧從義，北上舟南陽閘，展卷謹識”，由此推論，至少在1553年至1561年，顧從義都是作品的擁有者，而文徵明的題跋寫于1557年，從顧從義的題跋內容來看，他很尊敬文徵明，也常常會攜字畫拜謁，因此推測文徵明的題跋是在1557年顧從義攜書拜訪時所題。鈐印中有顧九錫之印，這與顧九錫與顧從義是叔侄關系有關。在顧氏之后，《蜀素帖》經手明代收藏大家項元汴。項與顧是同時代人，而顧從義在題跋中未提及項元汴，所以推測項在顧之后。屬于項元汴的印章有15種（重復不計）。之后的藏家是董其昌，他與《蜀素帖》的淵源頗深，共寫了三次題跋，這三次題跋不僅體現了董其昌對米芾書法的高度評價，還反映了他對書法藝術的深刻理解。第一次跋云“余先得摹本，刻之鴻堂帖”說明董其昌在刻《戲鴻堂帖》時，依據的是摹本。1604年，董其昌在友人吳廷的手中換得《蜀素帖》真跡。帖上的“吳廷”印二枚均可證明。《蜀素帖》后另有王衡的題跋，書于1604年閏九月，其中“春水船”是王衡辭官回太倉之后的住所，推測王衡的題跋是在董其昌攜《蜀素帖》拜訪時，王衡觀賞后題寫于帖上的。后不知為何轉手他人，又在友人陳處再次見到，這就有了董其昌的第二次跋：“增城嗜書，又好米南宮書，余在長安得蜀素摹本，嘗與增城言，米書無第二，但恨真跡不可得耳。凡二十余年，竟為增城有，亦是聚于所好。”“增城”是陳巘的號，在陳自己的題款中可知，1615年《蜀素帖》已為陳所有。《戲鴻堂帖》始刻時間不得而知，但成于1603年，因著“凡二十余年”，所以董其昌第二次題跋一定在1632年之前，也由此得知1633年的題跋是其第三跋。之后很長時間《蜀素帖》都為陳家所有，在董其昌的第三跋“申甫計偕入都門，再觀于東華門邸中”中，“申甫”是指陳之子陳之伸。陳之伸進京會試，攜書拜謁才有了董其昌的第三跋。《蜀素帖》中還有陳的另一子陳之閶的印章兩枚，與曾孫陳燾的題款鈐印。之后，《蜀素帖》又轉手至清代收藏家高士奇的手中，共有鈐印15種（重復不計）。在乾隆時，《蜀素帖》由孝賢純皇后的弟弟大學士傅恒所藏，在大學士董誥的題跋中可知，因家中失火，傅恒的收藏都入了清內府，清滅后，《蜀素帖》最終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二、米芾交游的形式與群體

（一）“舉世重交游”現象的形成

門閥制度的破除，不僅影響了科舉制度，使得社會流動性增大，社會階級模糊，而且使各個階層之間逐漸開始交游。社會經濟的繁榮、階級的動蕩都為北宋時期“舉世重交游”現象創造了優越的物質條件與精神條件。

統治者對于士大夫群體尊崇而寬容，而且商品經濟的繁榮，以及社會的開放和發展都使得當時社會形成了“舉世重交游”的盛況，門閥制度的破除與“取士不問家世”的科舉制度使越來越多的寒門子弟有機會進入統治階級。“士”與“庶”之間的界限愈漸模糊，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米芾結交的友人不乏在朝廷身居要職的大臣，在諸位宰相中，除了蔡確、司馬光等少數沒有與米芾交往的明確記載之外，其他人都與他有不同程度的交往。米芾的一生雖然處于北宋王朝的政治斗爭環境中，但他并未深入參與新黨與舊黨的斗爭，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仕途發展。其與舊黨的蘇軾、黃庭堅、秦觀、李之儀、王詵等，以及新黨的林希、沈括、王渙之和王漢之都有不同程度的交往。而米芾在與這些政治傾向不同的人交往時，“媒介”就是書畫，當時北宋王朝上至皇帝下至外戚都酷愛書畫，這就是米芾交往對象廣泛的緣由。

在北宋時期，士大夫之間的走訪十分常見，《全宋詩》中就有許多走訪詩，詩名中含有的“訪”“謁”“見”“過”“來”“臨”“顧”“喜”“至”等字眼都是走訪詩特有的字詞。除了士大夫之間的走訪外，結伴同游也是士大夫之間普遍的活動，但士大夫游玩的心境各不相同，有仕途通順、意氣風發時的游歷，有郁郁不得志時的寄情山水，這樣的游記占大多數。外出游玩常伴著宴飲活動，有游山宴、游湖宴、游園宴、游寺宴等，也常伴著賦詩作詞、投壺、觀賞舞樂、行酒令、書法等娛樂活動。米芾《蜀素帖》的創作經歷也與結伴同游有關。

（二）交游對米芾藝術風格的影響以及對其書學的推進

在北宋良好的交游環境下，米芾依靠書畫與有著不同政治傾向的各級人物進行著不同程度的交往。他與王安石的相識，在《書史》中有著清晰記載：“余家今收楮紙，上詩云‘春來冰未泮，冬至雪初晴。為報方袍客，豐年瑞已成’。王以畫易于趙叔盎，紛披老筆，王安石少嘗學之，人不知也。元豐六年，余初識荊公于鐘山，語及此，公大賞嘆曰：‘無人知之。’其后與余書簡，借此等字。”

可見在交往中，書畫是米芾的“殺手锏”。米芾性格怪異，其行詭謫，遇到心儀的器物書畫時，米芾都會極力求得，有時還會不擇手段。米芾的臨帖能力非同一般，經常能迷惑人眼，所以他發揮了自己的長處，常常借真跡觀賞，自摹一本，用自己的臨本調包真跡給物主。他的一生有許多著作，包括《書史》《畫史》《寶晉英光集》等，其內容都是米芾對他收藏或者過眼作品的鑒定過程與結果。雖然他獲取作品的手段不堪，但他的鑒定大多準確，如后代的董其昌就十分肯定米芾的鑒定。

對米芾影響最大的交游是元豐五年（1082年），他第一次去黃州雪堂拜訪蘇軾，經過這次會面，米芾的書風有了質的轉變，即從學習唐人轉變成學習魏晉，這使得他的書法風格從原來過于欹側轉變成更加溫潤、張弛有度，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多了一份沉著痛快。另外，除了友人對米芾的影響，他的收藏品以及過眼的歷代名家的作品對他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例如王獻之的《十二月帖》輾轉蘇易簡、蘇舜欽、蘇激，最終到米芾手中，王獻之的“一筆書”讓他情有獨鐘，直接運用進去的作品有《盛制帖》《張季明帖》《李太師帖》等，筆鋒翻轉時毫無停頓凝滯，一鼓作氣，筆畫豐潤卻仍有筋骨。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得米芾在章法布局上，單字看來跌宕起伏，但上下左右卻能夠做到相互穿插，相互依托，緊密卻多姿。米芾的小字八面出鋒，筆墨精妙，大字作品同樣展現了他在細節處理上的高超技藝，就算是短促的筆畫也不會草草了事，都會交代到最后一筆。這一定是有足夠的技巧意識和不斷訓練得到的經驗與熟練度才可做到的。他在《海岳名言》中曾經提到：

“世人多寫大字時用力捉筆，字愈無筋骨神氣，作圓筆頭如蒸餅，大可鄙笑。要須如小字，鋒勢備全，都無刻意做作乃佳。自古及今，余不敏，實得之。榜字固已滿世，自有識者知之。”“自古及今，余不敏，實得之”看似自謙，卻也是自負地宣稱自古以來只有自己做到了。但確實可以從中感受到米芾成熟的藝術把握與勤奮。看來“一日不書，便覺思澀，想古人未嘗片時廢書也”不是虛言。

三、結語

在北宋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中國的科舉制度、門閥制度、商品經濟與社會開放程度，都達到了一個相對較高的高度。在這個對于文人士大夫而言的“黃金時代”，群體政治地位的提高給予了他們要將自己的命運與社會政治聯系在一起、成為政治環節的中堅力量的使命感。而在政治上費心時，也需要心靈的內退尋求自我，這也與當時的國勢衰弱有關一一與宋相比，唐人因國勢強盛，內心更加開張、肆意。米芾在北宋也屬于一個較為特殊的個體，他的交友范圍很廣，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他的交游“利器”除了性格的“巔”、行為的奇謫外，還有書畫。這個時期的人們對于書畫的喜愛程度非常高，所以米芾雖然在仕途上沒有能力參與重大的政治風波，卻有機會接觸各個階層的人，也能以一種相對純粹的態度來從事書法創作，他身上也集中體現了宋人自適的精神意識。希望通過對米芾這一個體的一件由交游而作的作品，細化對米芾交游的探討，也作為一個切入點，還原北宋士大夫的交游概況，以及米芾書法成就與交游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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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錢蕓蕾，碩士，景德鎮陶瓷大學助教。研究方向：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