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師站在講臺上,目光掃過教室里一張張稚嫩的面孔。這是她帶的第三個畢業班,她太熟悉這些孩子了,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紋路一樣。可當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那個瘦小的身影上時,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小雙又趴在桌子上,用課本擋著臉。這孩子總是這樣,像一只受驚的小獸,把自己縮在角落里。程老師記得開學第一天,小雙的母親一一名面色蠟黃、佝僂著背的婦人,怯生生地站在辦公室門口,說孩子性格內向,請老師多關照。
“同學們,今天的作文題目是《爸爸有雙勤勞的手》。”程老師清了清嗓子,“要寫出爸爸的辛苦,寫出對爸爸的愛。
教室里響起一片沙沙的寫字聲。程老師蹠著步子,看著孩子們認真寫作的模樣,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可當她走到小雙身邊時,笑容凝固了。
作文本上赫然寫著:《爸爸有雙勤勞的腳》。
“小雙!”程老師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了八度,“題目都寫錯了!”
教室里響起一陣哄笑。小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死死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重寫!”程老師把作文本摔在小雙的桌上。
第二天,程老師批改作業時,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刺眼的標題。她氣得把紅筆重重摔在桌上,墨水濺得到處都是。這個孩子怎么回事?明明說得很清楚了,為什么還要寫錯?
更讓她惱火的是,接下來的幾次作文練習,小雙依然固執地寫著“勤勞的腳”。班上的同學開始取笑他,叫他“傻子雙”。每當這時,小雙就把頭埋得更低,像要把自己埋進課桌里。
“程老師,這孩子是不是智力有問題?”辦公室里,其他老師這樣問道。程老師沒有回答,她望著窗外發呆。夕陽的余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開學第一天,小雙母親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那天放學后,程老師決定去小雙家看看。她按照學生信息表上的地址,找到了城郊的一片老舊的居民區。樓道里堆滿了雜物,墻皮剝落得厲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
敲開門的那一刻,程老師愣住了。
狹小的房間里,一個男人正坐在地上,用腳趾夾著糧糊刷,熟練地糊著紙盒。他的袖管空蕩蕩的,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床邊坐著一個癱瘓的女人,正在整理糊好的紙盒。小雙蹲在父親身邊,小心翼翼地幫父親遞著材料。
“程……程老師?”男人慌亂地想站起來,卻一個跟跗摔倒在地。小雙連忙去扶,卻被父親用肩膀輕輕推開:“別碰,爸爸身上臟。”
程老師感覺喉嚨發緊。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小雙總是寫“勤勞的雙腳”,為什么他的校服總是洗得發白卻干干凈凈,為什么他寧愿餓肚子也要把學校發的營養餐帶回家。
“老師…”小雙低著頭,聲音細若蚊吟,“我爸爸沒有手,但是他的腳很厲害,能糊很多紙盒,能照顧媽媽,還能給我縫衣服….”
程老師蹲下身,輕輕抱住這個瘦小的孩子。她想起自己曾經對他的責罵,想起同學們對他的嘲笑,想起辦公室里那些不負責任的猜測,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程老師哽咽著說,“老師錯了….”
第二天,程老師站在講臺上,目光掃過教室里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她的目光在最后一排停留,小雙依然縮在角落里,但這一次,程老師朝他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同學們,今天我們要學習一篇特別的作文。”程老師舉起一本作文本,“題目是《爸爸有雙勤勞的腳》。”
教室里一片嘩然。小雙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著程老師。
“這是小雙同學寫的作文。”程老師翻開作文本,“他的爸爸雖然失去了雙手,但是用雙腳撐起了一個家。這雙腳能糊紙盒,能照顧生病的媽媽,能給兒子縫衣服。這雙腳比任何人的手都要勤勞,都要偉大。 ,”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小雙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課桌上,他第一次挺直了腰板。
“同學們,”程老師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要學會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有時候,我們以為是錯誤,可能只是因為我們站得不夠近,看得不夠清楚。 ,
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人叫小雙“傻子雙”。程老師發現,當陽光照進教室時,最后一排的角落也會被照亮,而那個總是縮在角落里的孩子,終于慢慢挺直了脊背,像一株終于等到春天的小樹苗,開始向著陽光生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