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的四季與人情冷暖

海子曾在詩中寫道：“活在這珍貴的人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一層層白云覆蓋著，我踩在青草上，感到自己是徹底干凈的黑土塊。”這無疑是對人間最溫柔的告白，而對遲子建來說，人間不只有太陽和水波，還有寒冰和雨雪，不僅有暖，更有冷，不只有光明的白天，更有漆黑的暗夜。《煙火漫卷》描繪的就是這樣一個冷暖交融的世界。

一、哈爾濱的四季

（-） 電影鏡頭般白描——由冬到夏

作品上半部名為“誰來署名的早晨”。遲子建以從容洗練、細膩生動的筆觸，形象勾勒了哈爾濱這座城關于早晨的一切。第一章開篇就寫道：“無論冬夏，為哈爾濱這座城破曉的，不是日頭，而是大地卑微的生靈。”2由此，她從各行各業要早起的人們下筆，描繪了冬季哈爾濱這座城的蘇醒，從學府路哈達蔬菜批發市場的業主，到經營早點的人，再到上班族，最后到排隊的人，作者通過描繪各種聲音，側面描寫了城市的生機勃勃，以及冬日里人們的奔波勞碌，為城市注人生機的景象，讓人印象深刻，如臨其中。

如電影鏡頭一般描述完哈爾濱冬季的早晨，作者筆鋒一轉，轉而開始描寫哈爾濱的春季。第二章的開頭，作者寫道：“一座城市有一條江，等于擁有了一冊大自然饋贈的日歷。對于哈爾濱這樣的都城來說，這日歷就是一部四季寶典。”3通過描寫松花江的融冰，作者給我們展現了哈爾濱由冬人春的季節變化，生動形象，讓人仿佛聽到哈爾濱這座城迎接春天的號角聲。而從第五章開始，作者又開始著墨于夏季，直言道：“哈爾濱的春天來得晚，可它人夏的腳步卻快。市花丁香才謝，人們就得穿短袖衫了。這里的夏天典型的標志，你不用去看植物園的牡丹和太陽島的荷花是否開了，也不用辨聽城市上空多了幾種鳥鳴，你從飯館酒肆門前擺出的移動餐桌，支起的太陽傘，以及人夜開始彌漫的燒烤氣味，就知道夏天到了。”4由此春季正式結束，夏季終于來臨，作者沒有說各種花，而是挑了最有煙火氣的燒烤作標記，象征夏天的降臨，角度獨特，顯示作者對生活的觀察入微。氣味永遠是第一個被人發現，被人記住的東西，會被記憶收納，這無疑是作者對哈爾濱夏季的感受和記憶。

（二）極致細節與回環——由秋到冬

前半部從冬到夏，作者通過各種各樣的普通人、松花江的融冰、燒烤的氣味，展示了哈爾濱這座城的獨特魅力。下半部一一誰來落幕的夜晚，則從秋再次回到冬，實現了四季的循環，給我們展示了一個立體化的哈爾濱。這種回環寫法，讓讀者有更深的體驗感，從而讓哈爾濱更加豐富多彩、完整立體。

與上半部相同，下半部一開始，作者先描繪了落幕時分夜晚的生靈們，而第一章開頭也和上半部異曲同工：“無論寒暑，伴哈爾濱這座城人眠的，不是月亮，而是凡塵中唱著夜曲的生靈。”5從城市夜晚的街道與菜市場，再到形形色色的人，哈爾濱的晚上如一幅畫卷徐徐展開。這種對比和呼應讓整本書的結構更清晰，也讓讀者倍感親切。描繪完夜晚，作者就開始了對秋季的刻畫。作者通過立秋這個節氣，以小見大，得以窺見秋季的全貌，而當地民諺“早上立了秋，晚上涼颼颼”的運用，更給小說添了地方色彩，雅俗共賞，頗有韻味。而第五章，作者別出心裁地采用了空氣的變化來體現哈爾濱由秋入冬的季節變化，霧霾天，空氣凈化器成了入冬的標志，之后初雪，直到最后過年，一系列冬天的變化讓人感到時間的流逝，以及哈爾濱這座城春夏秋冬的完結。自此，哈爾濱的四季，在作者的筆下，猶如慵懶的小貓，終于伸個懶腰，舒展開來，呈現在讀者面前。作者細膩的筆觸，精妙的描寫，些許的鋪陳與對比，讓整個哈爾濱有了生命，成了動態的城市，而不單單是紙上的三個字。

二、哈爾濱的人情冷暖

除了描繪哈爾濱的四季，《煙火漫卷》這本書更多則是體現了哈爾濱的人情。書中的每個人物都代表了哈爾濱的一小點，而他們身上發生的故事，構成了整個哈爾濱的底色。整本書的主線是劉建國尋找好友于大衛和謝楚薇的孩子，這一路，遇見了黃娥，一個想把自己兒子雜拌兒托付給他的人；有翁子安，他的老主顧；一直關心著他的妹妹和哥哥，劉驕華和劉光復；還有榆櫻院里的鄰居們。他們的故事交織在一起，演繹出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和人情冷暖。

（一）尋親——沉重的人情債

首先，關于劉建國尋子，本來大有可為的劉建國，因為弄丟了朋友于大衛唯一的孩子銅錘，背上了人情債，從此開始了尋子的大半生。他沒有為自己著想，只想快些找到孩子，給朋友一個交代，但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劉建國已年過半百，卻絲毫沒有孩子的音訊，這種無望的尋找既是劉建國的枷鎖，也是孩子父母的牢籠。經過時間的淬煉，孩子的丟失仿佛成了無解的謎題。此時，劉建國的哥哥劉光復在臨死之際懇求于天衛原諒劉建國，讓劉建國成家立業，開始自己的人生。礙于情面，同時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于大衛接受了，但劉建國卻過不去心里的坎兒，繼續尋找，無怨無悔。這種無私的人性光輝，讓劉建國的形象高天起來，也讓人們感受到責任的力量。而最終，通過翁子安的口述，劉建國才知道原來經常坐自己愛心救護車的客人就是自己多年來一直尋找的銅錘。一時間，命運與靈魂的交織讓劉建國痛哭流涕，多年的心事在本書下半部結尾解開，動人心弦。

在描寫這個故事時，作者并沒有在開始介紹丟失孩子的原因，而是一直鋪陳現狀，描述劉建國堅持不懈，換過幾份工，幾十年不結婚，孤身一人帶著愧疚，尋子多年，未果。直到上半部快結束，第七章才開始講述他如何答應幫朋友帶孩子回奶奶家，如何在火車上悉心照料，如何下車時弄丟了孩子，如何愧疚和痛苦。這種倒敘的方式更加讓人為劉建國的堅持所打動。同時，大量的鋪墊也為后來故事的反轉埋下伏筆，讓故事情節更加跌宕，人物形象更加飽滿。另外，丟孩子時大量的細節描寫和心理描寫將劉建國的性格特征展現得淋漓盡致，虎頭鞋和背孩子的背帶更是劉建國一生的意難平，由此，劉建國的善良和擔當都從丟孩子一節中得以展現。

但是，劉建國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他是一個典型的圓形人物。雖然他一直尋找銅錘，無怨無悔，但內心深處，他也想享受愛情和婚姻。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他去了興凱湖畔的一個小漁村尋找銅錘，卻希望落空，這個村子，連小貓小狗都有出處，所以劉建國喝了半斤燒酒，到湖畔散步時，他在心里剖白：“劉建國望著蒼茫壯麗的落日，想著他若是做它旁邊的一絲烏云也好，被它裹挾著沉人湖底，讓他擺脫這無妄之災。本該在青春期閃光的愛與性，在劉建國的命運中，是板結泥土中被壓抑得干癟了的種子，難以發芽，那一刻他的委屈終于爆發了，大放悲聲。”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之下，他犯下了大錯，在心里形成一個黑暗的深淵，那里住著一個六七歲的被他猥褻的小男孩。雖然當時他喝了酒，但這無疑也是他內心壓抑已久的緣故，他借酒勁把小男孩看成了初戀依婷，從而釀成罪過，讓人感慨。自此，劉建國這個人物形象更加復雜和人性化，更具煙火氣，讓人印象深刻。

另外，劉建國的身世也讓讀者大呼意外。雖然前面作者提起過一家人中父母最偏愛老二劉建國，但卻沒有多余贅述，直至最后結尾部分，才借于天衛之口和盤托出，原來劉建國是日本遺孤，讓人嘩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有對命運嘲弄的哀嘆。一直尋子的劉建國自己就是一個沒人認領的孤兒，其中的悲愴讓故事更加深厚，也讓劉建國這一人物形象更添了一抹悲情色彩，更具魅力。

（二）托子——靈魂的救贖

與劉建國尋子相反，黃娥則是想把兒子雜拌兒送出去，她美其名曰到哈爾濱是為了找丈夫盧木頭，其實是想給兒子找一個可靠的人，然后自己安心去陪被自己氣死的丈夫盧木頭。一開始，她相中了劉建國，但劉建國一心找的是銅錘。她沒有放棄，跟著劉建國開愛心救護車，漸漸地，她發現丟了孩子的于大衛和謝楚薇特別喜歡雜拌兒，所以又想把雜拌兒托付給他們，自己去了結心事。沒想到，一個交通事故傷了她，其實也是救了她。讓本決心贖罪的她沒死成，最后在翁子安的不懈追求下，她終于答應了他。總體看來，黃娥是不幸的，因為她的私情，氣死了丈夫盧木頭，但她又是幸運的，碰到了劉建國、翁子安等很多善良的人，讓她重新開始生活。這種矛盾感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也讓這個善良美麗、正直勇敢的女人像油畫一樣，有明有暗，時隱時現，形成一種復雜但又很立體的人物形象。

三、人物群像

（一）黃娥與盧木頭

關于黃娥故事的敘述，作者采用了多個視角，有劉建國旁觀者的視角，有黃娥本身的自述，還有劉驕華和翁子安的補充視角，這些人時而出現，時而隱沒，讓黃娥的故事斷斷續續，不斷推進，有很強的神秘感。例如，黃娥在本書第一次出現就想把雜拌兒交給劉建國，但是為什么是劉建國而不是其他人呢？黃娥怎么認識劉建國呢？作者并沒有直說，而是等到后面幾章，才開始慢慢將故事補全。又如劉驕華和翁子安的看法，最開始劉驕華是為了撮合哥哥劉建國和黃娥，才讓她們母子住進榆櫻院。但慢慢地她通過鄰居的反映，對黃娥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讓讀者通過這些描述看到黃娥真誠、純樸的一面。而翁子安則是在最后幫黃娥打開心結時，起了很大作用，他幫助黃娥將真相斷斷續續吐露，也讓讀者明白了盧木頭的真正死因。“翁子安覺得懷抱中的黃娥是那么的輕，因為沒有比愛情更輕盈的生命了；又那么的重，也沒有比戴罪之軀更沉重的軀殼了。”這一句話可以說概括了黃娥的過去和以后，讓黃娥這個人物形象徹底呈現，好與壞的交織，美與丑的碰撞，都通過翁子安的感受展現了出來。

除了多重視角，黃娥和盧木頭之間的故事，作者安排的敘事結構也很巧妙。剛開始大量鋪陳黃娥找丈夫盧木頭，但未闡明原因，也未交代真相，第二章又寫黃娥在江畔找到帽子，讓人以為找到了盧木頭的線索，之后，劉文生的到來更讓故事引人人勝，他由于愧疚，打算照顧黃娥，并向她表白道歉，而黃娥拒絕了。這種壓抑真相、不斷有線索的寫法，吊足了讀者的胃口。之后，作者才開始敘述關于找盧木頭的真相，原來盧木頭已不在人世，他是被黃娥去看劉文生氣死的，而黃娥還在半夜背著盧木頭的尸體送到了鷹谷。這種倒敘的寫法讓人印象更加深刻，而黃娥這一人物形象也更加深人人心，更符合普通百姓的心理。

（二）鄰居

書中還描寫了榆櫻院里的鄰居們，有談黃昏戀的老郭頭和陳秀、唱戲的小劉和胖丫等。他們平凡普通，但滿滿煙火氣，書中都是人間最常見但又動人的故事，他們的鋪墊，讓整本書的生活氣息更加濃厚，顯得樸素而真誠。

四、結語

總體而言，整本書在描寫劉建國、黃娥、劉驕華等人的故事時，敘事錯落交織，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們的人生百態雜糅在一起呈現給讀者，一方面提高了可讀性，另一方面也切合了書的名字一一煙火漫卷，盡是人生百態，盡是生活日常，盡是命運的交織與回響，可謂恰到好處。

（塔里木大學人文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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