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視域下的中西藝術精神追求與審美詮釋

一、對中國藝術精神與外國藝術精神的不同理解

關于藝術的探索，無論是古今中外，均可歸結為對“道”的追尋。中國藝術的精神，通常以“道、氣、心、舞、悟、和”六字來概括。徐復觀先生在《中國藝術精神》中，以“道”為中心，深人探討了莊子的思想如何影響中國藝術的創作與審美，尤其是山水畫的表現手法，并與西方現代美學思想進行對比研究，從中提煉出中國藝術獨特的精神內核。正如他所言，宗教對中國藝術的沖擊遠比西方更為強烈，這種影響在藝術創作中表現得尤為明顯。瓦西里·康定斯基在《論藝術的精神》中，重點討論了藝術作品如何表達藝術家的內心世界。他主張藝術作品不僅僅是外在形式的再現，更應通過抽象手法傳遞出創作者的情感與思想，從而使觀眾產生共鳴與反思。

古代藝術起源于游戲，音樂、舞蹈、文學、繪畫均由原始人在日常游戲中產生。莊子追求精神的解放，他無心于藝術，卻著眼于人生。他認為藝術應當在“道”的規范下無限地接近自然，而他所追求的“道”本質上就是最高的藝術精神?！吨袊囆g精神》寫道：“但若通過功夫在現實人生中加以體認，則將發現他們所謂道，實際是一種最高的藝術精神?！睍羞€說道：“天人合一，只能是藝術性的人生與宇宙的合一?！庇纱?，藝術家得以成就其藝術的作品；莊子得以成就其藝術的人生。為人生而藝術才是中國藝術的正統。

在閱讀徐復觀先生的《中國藝術精神》時，不禁使人思考：什么是藝術？藝術所代表的意義是什么？我們該如何去探索藝術？人們應當如何理解藝術？在《論藝術的精神》中所追求的“自然主義”與《中國藝術精神》中莊子所追求的自由和超脫的觀點背道而馳。康定斯基的自然主義與唯物主義關系密切，更是將藝術分為自然主義和象征主義兩種流派。“它從表面上盡可能地消除客觀因素（即現實），并企圖通過‘非物質的’形式來體現作品的內容…使人們能夠看到一個未經任何客觀解釋的世界的本來面目?！?關于藝術的觀念，莊子認為精神與“道”融為一體，而瓦西里·康定斯基說：“藝術的內在因素，即情感，必須存在；否則藝術作品就變成了應品。內在因素決定藝術作品的形式?！?/p>

二、中國藝術精神和外國藝術中的傳神思想

《中國藝術精神》深度剖析了氣韻與形似在繪畫藝術中的核心地位，其中氣韻生動被尊為中國繪畫至高無上的審美標準，它超越了物質本身形態的束縛，從哲學的高度揭示了中國繪畫的本質特征。這一準則強調，繪畫不僅應追求外在形式的精準再現，更應致力于展現物象內在的精神韻味與生命律動，畫家通過筆墨的巧妙運用，賦予畫面鮮活的生命力與深遠的意境。

形似作為繪畫藝術的基礎要素，指的是作品在視覺上與所描繪對象的形態保持一致。它要求畫家具備扎實的造型能力和對物象形態的精準捕捉能力，是繪畫技藝的基本體現。然而，形似并非繪畫藝術的終極追求，而是通往更高藝術境界的起點。

“以形寫神”作為東晉畫家顧愷之提出的形神關系論的核心，標志著中國繪畫藝術從單純追求形似向更深層次的精神表達邁進。這一理論主張認為，畫家在創作時不僅要準確描繪物象的外在形態，更要通過形態來傳達物象的內在精神特質，實現形與神的和諧統一。這種創作理念不僅提升了繪畫的藝術價值，也深化了觀眾對藝術作品的情感體驗。

從道家哲學的視角來看，藝術的傳神思想體現了“神不離形，形神兼備”的深刻內涵。道家認為，萬物皆有其內在的精神本質，即“神”，這種精神本質與物象的形態緊密相連，但又超越了形態本身。因此，在繪畫創作中，傳神不僅要求畫家深人觀察物象的形態特征，更要透過形態洞察其內在的精神世界，實現形與神的完美融合。這種創作理念不僅體現了畫家對自然美的深刻感悟，也彰顯了道家哲學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宇宙觀與人生觀。神之形，有所舍棄，只留下體現其最本質的部分。“氣”是中國傳統藝術的生命性。那氣韻就是生命力的升華，是生命的本質。以虛無見氣韻，無意之雅韻，這是莊子的“心”與“物”、“手”與“形”的境界。盡管受到莊學的影響，但莊學的藝術精神卻不僅僅局限于以人為對象的繪畫，自然，特別是山水，才是莊子精神的歸宿。再來看中國山水畫，自宋代以來，已是中國畫壇的主流。

康定斯基在《論藝術的精神》一書中則更多地圍繞“感覺”去創作。他認為，藝術是將感覺到的事物用復雜的情感以抽象的形式表達出來。利用色彩和形式之間的相互關系，創造一種集視覺、聲音和情感于一體的審美體驗。他認為藝術家的情感每發展一步，都要認識到培養這種情感的需要。因為不同情感的顏色不同，他試圖通過超越文化與物理界限的抽象形式和色彩的普遍視覺語言，傳達深刻的精神性和人類情感的深度。早期的西方藝術家或多或少都受到康定斯基的影響，注重了解情感在繪畫中的重要作用。

這樣看來，中西方所認為藝術的區別就是中國追求傳神，西方審美強調感官所帶來的情感?？刀ㄋ够J為，人類的靈魂與肉體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他通過各種感官媒介來感知藝術作品，并將這一過程演繹得淋漓盡致?！懊溃Q于感官而非理智?！?他認為，藝術家的情感是藝術作品的靈魂。在這里，整個過程包含了幾個重要的概念：藝術家的情感、感受、作品以及觀眾的感受。莊子無心于藝術，卻著眼于人生，而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種藝術呢？

三、對中國山水畫與西方古典油畫的詮釋

徐先生在書中深人探討了山水畫的創作與理論，追溯了莊子藝術精神的內在傳承。山水畫作為中國繪畫最為深沉的表現形式之一，不僅僅是對自然景觀的再現，更是對自由隱逸精神的追求，是藝術家對某種高尚藝術境界的表達。因此，山水畫便成了莊子藝術精神的自然延續，體現了“無為而治”的哲理。

說到中國山水畫，便會想到西方古典油畫，不禁就會將中西方美學進行比較，深入探索它們的不同與影響。西方古典油畫有強烈的寫實傾向，注重構思情節和塑造形象。十九世紀法國著名畫家塞尚的作品《查德布凡光禿禿的樹木》，描繪的是莊園后面的風景，畫家追求更為清晰、具有寫實感的繪畫風格。他熱衷于描繪人工種植的樹木，而非自然形成的樹木，這樣在畫作中就能出現人類活動的跡象，使畫面充滿情感。光禿禿的板栗樹只剩下如藤蔓花紋般的樹枝隨風飄搖，枝干間留出空白賦予畫面透氣性。畫面右側是遠處莊園的墻壁、后門以及更遠處起伏的山脈，藍色、綠色和赭石色的狹長條紋保持了畫面的秩序感和穩定性，與筆直的樹干形成對比，這也是塞尚一貫追求和堅持的畫面構圖特色。

而中國山水畫更多的是將情感蘊含在畫中，以此來抒發心中所感所想。元代四大家之一的倪瓚最為典型的代表作為《容膝齋圖》，這幅畫作采用了“一河兩岸”式的構圖法，近景、中景、遠景形成“遠近相映”之勢。畫面的樹幾乎沒有葉子，遠處的山在荒天之下顯得清冷無比。近景之下一座空亭暗示著人間塵世的味道，幾棵枯樹只用幾點稍濃的墨加以點綴，反倒顯得更稀疏了；再看中間空曠的地帶，水面沒有波瀾、沒有舟楫，用留白的方式過渡；遠景山石巒頭，筆墨淡雅，不可窺其貌。畫面中流露出的安靜、平實恬淡和簡約單純表達了倪瓚與塵世保持著一波江水的距離，在寂靜中尋得一份內心的獨立與自由；同時也表達了倪瓚內心甘于落寞、與世無爭的思想。

這樣一看，中國山水畫與西方油畫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派別。中國山水畫用筆簡約、干練，常用淡墨渲染、留白等技法，將作者內心的想法蘊藏在其中，用各種物象暗示作者流露的情感。畢竟，以情感的觀點來創作，也很有可能創作出美的作品。[5]

四、中西比較視域下的審美觀念差異

康定斯基的《論藝術的精神》主要是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理論，第二部分是繪畫。這和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的中間部分一樣都是理論和繪畫?？刀ㄋ够跁杏泻芏嚓P于對顏色的解讀，可能抽象，但其實很具體，這話是矛盾的，但卻是真實的感受。在欣賞美和理解美的時候需要的不是條條框框的約束、規矩，而是享受過程，透過畫家之眼去探索美?？刀ㄋ够J為，精神是一切事物的根源，而物質只不過是遮蔽現實世界的一塊面紗，人類只能通過它來看見靈魂的光輝。

《中國藝術精神》從“音樂”走向“繪畫”，逐漸進入中國藝術的中心。它把美學理論和史學研究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對繪畫藝術和中國的藝術精神進行了深刻的闡述，詮釋了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思想。無論是儒家的美學還是道家的美學，中國美學的初心都是純良的發現。中國藝術精神強調發自內心的“善”，儒家審美里面最重要的是“中和”這兩個字。換個角度看，“道德充實了藝術的內容，藝術安定、助長了道德的力量”。徐復觀說：“藝術優越性的尺度，不是傳染的程度，而是強化及照明的程度?！盵7]

在《中國藝術精神》圍繞南北宗的諸多問題展開的研究中，董其昌提倡的“南北宗論”對后世的影響是很大的。董其昌認為，南宗繪畫具有濃厚的禪宗風格，其中包含了許多精湛的技巧和獨特的藝術風格。相比之下，北宗繪畫更多地表現出了宗教般的禪宗風格，并為此注人了新的內涵，藝術審美實踐和批評更趨豐富而深人。8具體而言，南宗畫是水墨畫、山水畫中的一種，以淡、凈、雅見長；北宗的繪畫則是剛硬的、躁動的、雄渾的、豪放的。

《論藝術的精神》指出，藝術的精神根植于藝術家內心的真實需要，這種需要是創作的根本動力。真正從內心出發的藝術作品，能夠跨越時空界限，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展現出持久的魅力和價值。相比之下，受社會環境和文化背景制約的個性和風格，雖然可能在短期內流行，但往往難以成為經典。因此，只有那些深刻反映藝術家內心需要、具有普遍性和永恒性的作品，才能成為永恒的經典，歷久彌新。而這本書對色彩的解釋更充分說明了康定斯基的觀點。天多數人對藝術的理解其實是很淺的，人們只在乎于表面。徐復觀先生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體現在他不僅著眼于藝術作品本身的探討，而且將視野拓寬至歷史上的大家如孔子、莊子等，深人剖析他們的內心世界與藝術觀念。徐復觀先生通過融合中國歷史上“儒”“道”“佛”等學派思想的演進，以及借鑒西方藝術理論，為藝術研究打開了一扇新的天門。在此過程中，他促使我們深思藝術的真正意義。藝術的價值不僅在于提供美的享受，更在于能否激發人們的思考，啟迪我們對世界的認知與理解。徐復觀強調，藝術并非單純為了“物”的表現，而是一種精神的追求，是對自然與心靈深度契合與表達的探索。因此，我們在欣賞藝術作品時，不應局限于形式上的表現，而應深人挖掘其中蘊含的思想與情感，從而領略藝術的深遠意義。

五、結語

藝術作為人類文明的瑰寶，不僅記錄了歷史的變遷，更映射了人類心靈的軌跡。它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人類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地域環境下的生活狀態、思想情感與審美追求。在藝術的探索之旅中，我們不僅能夠找到心靈的慰藉，更能激發對生活的熱愛與對世界的探索。讓我們以開放的心態，去擁抱藝術的多樣性，去體驗藝術帶來的無限可能，讓藝術成為我們人生旅途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韶關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

參考文獻

[1]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2] 康定斯基.論藝術的精神[M].查立，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3] 同[2].

[4] 路米斯.畫家之眼[M].陳秀玲，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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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同[1].

[8] 湯凌云.中國藝術“以形寫神”的美學蘊涵[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43（7）：171-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