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圣陶的寫作觀及其對當代寫作教學的啟示

［摘要］葉圣陶的寫作觀主要表現在：一是為了生活、指向應用的寫作目的觀；二是源于生活、貼近實際的寫作內容觀；三是取材廣博、連貫成文、反復修改的寫作過程觀；四是又“通”又“好”、具有讀者意識的寫作評價觀。這些觀點不僅體現了他對寫作教學的深刻見解，也為當代寫作教學提供了重要啟示。

［關鍵詞］葉圣陶；寫作觀；寫作教學

［作者簡介］肖智書（2001），女，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學科教學（語文）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4［文獻標志碼］A

葉圣陶作為中國現代杰出的教育家、文學出版家和社會活動家，被譽為“優秀的語言藝術家”。他在教育領域的理論和實踐對中國現代教育體系的發展具有重大影響，其關于閱讀、寫作方面的觀點都切中肯綮。本文旨在整理葉圣陶在其多篇作品中關于寫作的核心觀點，包括寫作的目的、內容、所選材料以及對作品的評價標準，探討這些觀點如何為當代寫作教學提供啟示。

一、寫作目的及寫作教學的核心價值

確立寫作的目的，理解“為何而寫”的問題是作者在提筆之前的首要考量，對于引導整個寫作過程至關重要。

（一）寫作目的：為了生活、指向應用

葉圣陶在他主編的《中學生》雜志第30期上發表了《國文試題與科舉精神》一文，認為學生在面對《論王者之政必自經界始》這類晦澀難懂的題目時表現不佳是無需感到慚愧的。如果學生無法使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無法記錄日常生活，這才是真正需要關注的寫作能力問題。

在葉圣陶眼中，寫作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他提出：“我們要把生活和作文結合。多多練習，作自己要作的題目，久而久之，將會覺得作文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種發展，是一種享受。”［1］“在咱們的日常生活里，寫作幾乎像吃飯喝水一樣，是不可缺少的事項。記日記、寫信、提意見、打報告、定計劃、做總結……每一項都需要動筆。”［1］14“一輩子學寫作，不能取功名，又沒有在生活上得到什么便利，真是被筆硯誤了一輩子。”［2］可見，葉圣陶先生將寫作視為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本著“我口說我心，我手寫我口”的精神，將生活中的觀察、思考、見聞和情感體驗通過寫作真切地表達出來，以滿足學習、工作和生活中的多樣化需求。

葉圣陶把寫作聚焦于生活應需的寫作目的觀，強調了寫作與生活、寫作與人的密切聯系，認為寫作應指向應用，反映人們的真實生活和精神追求。

（二）寫作教學的核心價值：實用與人文并重

目前，寫作教學與學生的實際生活經驗聯系不夠緊密，受應試教育影響，學生的作文為了得高分，與之相應的是教師以考試為導向的教學策略。這種教育模式導致學生在表達自我方面的意識和能力不足。葉圣陶的寫作觀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視角，推動我們重新思考和審視寫作教學的核心價值。

一方面，要充分認識寫作教學的實用價值。葉圣陶認為寫作教學應當更多地關注學生在未來生活中扮演的角色，這與功利的應試寫作觀有著本質的區別。好文章皆有非寫不可的原因，以備將來之需，因而，他強調“訓練學生寫作，必須注重于傾吐他們的積蓄，無非要訓練他們生活上終身受用的意思。”［3］此外，他還重視“在寫作教學中培養學生兩種習慣：有所積蓄，須盡量用文字發表；每逢用文字發表，須盡力在技術上用工夫。”［4］在他看來，在寫作教學的框架內，其核心價值并不在于培養每位學生成為著作家或文學家，而是培養學生形成這些習慣，因為寫作已不僅僅是一項技能，而是現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該教育觀念將寫作教學與學生的實際生活和未來發展緊密聯系，使之超越技能訓練，為個體綜合素質培養提供堅實基礎，豐富寫作教學的內涵。

另一方面，不可忽視寫作教學的人文價值。葉圣陶認為，作文即做人。他指出訓練寫作的人要反問自己：“是不是切近他們的生活，借此培植‘立誠’的基礎？”［3］406即寫作教學應該注重培養學生的“立誠”習慣，既要符合事物的本來面貌，也要真實地表達個人觀點，避免虛構和編造，實現與他人的情感共鳴。葉圣陶在寫作教學中強調學生應當真實地表達個人觀點，這一理念與《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中“寫作是為了自我表達和與人交流”［5］“寫作要有真情實感，表達自己對自然、社會、人生的感受、體驗和思考”［5］的要求相吻合。《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亦提倡：“自主寫作，自由表達，以負責的態度陳述自己的看法，表達真情實感。”［6］這些要求均凸顯了寫作教學的人文價值，即通過寫作活動來培育學生的人格品質。

二、寫作內容與寫作教學的材料選用

（一）寫作內容：源于生活、貼近實際

葉圣陶在《作文論》中指出寫作與生活的緊密聯系：“作文這件事離不開生活，生活充實到什么程度，才會做成什么文字。”［4］1085在葉圣陶看來，生活的無限寬廣是寫作綿綿不絕的材料之源，來源于自己生活中的經驗是真實的，能夠為作者表情達意而服務，但又不能超出自己的經驗范圍，否則就會變得無用。因此，對于寫作者而言，生活處處是寫作內容，親身經歷和生活體驗的融入才會寫出詮釋自我生命的傳世佳作。

（二）寫作教學的材料選用

1.從現實生活中提煉鮮活素材

寫作與材料是密不可分的，若缺乏豐富材料的支撐，空有寫作技巧的作文猶如一潭死水。葉圣陶重視寫作靈感從生活中汲取的原則，倡導將真實的生活體驗作為寫作素材的關鍵來源。因為“整個生活時時在那里向上發展，寫作材料自會滔滔汩汩地無窮盡地流注出來，而且常是澄清的。”［4］1244學生作文“假、大、空”的現象普遍存在，寫作沒有材料，不知道寫什么，學生大部分時間在學校，缺少對外界的體驗與感悟，缺乏觀察和反思的機會，因此難以寫出好文章。而經驗的獲取，繞不過的就是實踐，教師可讓學生參與更多與觀察相關的活動，產生真實的觀察體驗，培養學生的觀察力，讓觀察力的訓練融入日常真實的寫作中，盡早養成觀察和思考問題的習慣，久而久之學生便會產生表達的沖動。同時，他們應客觀看待生活的一切，積累生活現象與規律，并將其融入寫作中。

2.從閱讀思考中豐富寫作倉庫

寫作素材的來源不僅只有親身體驗一條途徑，閱讀是積累寫作素材的重要途徑。葉圣陶多次強調閱讀對于寫作的重要性，在《閱讀是寫作的基礎》一文中明確指出：“實際上寫作基于閱讀。老師教得好，學生讀得好，才寫得好。”［4］1464在《文心》中的《小小的書柜》一文里，他也提倡廣泛閱讀，在思考中試寫讀書筆記，記述個人讀書的心得與研究結果，以便于將來的應用。學生通過廣泛的閱讀，一方面可以感知外部世界，積累豐富的生活經驗，另一方面也可以學習有效的表達技巧，從閱讀中感悟作者的構思布局及詞語運用，通過深入思考，逐漸擁有自己的情感體驗和語言儲備，激發寫作欲望。所以，閱讀是作者進行創作必不可少的源頭活水。特別是語文教材中的課文，多是文質兼美的名家名篇，思想立意高，語言優美，表現方法多樣，都可作為學生學習的范文。這啟發教師要培養學生愛閱讀、會閱讀的習慣，引導學生拓寬閱讀范圍，深化閱讀理解，從閱讀思考中積累寫作材料。

三、寫作過程與寫作教學的方法指導

（一）寫作過程：取材廣博，連貫成文，反復修改

葉圣陶認為：“由既具材料到寫作成篇，只是一串組織的功夫。”［3］50他將這一過程概括為以下三個關鍵階段。首先，在動筆之前，需要有充分的準備工作，主要是日常生活的精密觀察和正確語言習慣的養成等，為寫出論據充足、推闡明確的文章奠定堅實基礎。其次，在寫作階段，重點在于立意明確、取材得當、合理布局和編寫提綱并流暢地完成文章。最后，是修改階段，反復推敲，臻于完美。寫作是一種復雜的創造性勞動，這與新課程標準中“注重寫作過程中搜集素材、構思立意、列綱起草、修改加工等環節，提高獨立寫作的能力”［6］16修改自己的習作，并主動與他人交換修改”［6］13的要求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寫作教學的方法指導

1.指導編寫提綱

葉圣陶認為，教學生練習作文，應鼓勵他們先編寫提綱，以培養深思熟慮后進行寫作的好習慣，這一習慣養成將終身受用不盡。制定提綱不必拘泥于形式，寫在紙上或“打腹稿”都可以奠定“已成之局”的“局”基礎，提綱越詳細，寫作過程越流暢，確保思路的清晰，避免寫作時的隨意性或信馬由韁，同時也使文章更易于讀者閱讀，達到寫作目的。具體方法是：“先把材料的各部分列舉出來，加以剪裁，更為之排次，制定一個全篇的綱要。”［4］1098另外，編寫提綱的實踐不僅存在于寫作課堂中，也要指導學生在平時生活中養成善于思考并正確運用語言的習慣。在閱讀課上，“把課文講好，使學生學習每篇文章的思路是怎樣發展的，語言是怎樣運用的，這就是很好的作文指導。”［7］他甚至認為：“只要引導學生逐課地體會，作者怎樣用心思，怎樣有條理地表達出中心思想，他們就仿佛跟作者一塊想過、考慮過，到他們自己作文的時候，所謂輕車熟路，也比較容易抓住中心思想了。”［8］這啟發教師在指導學生編寫提綱時，應基于學生的實際情況，制定相應的指導計劃，為學生提供示范，引導學生掌握編寫的要領，養成編寫提綱的習慣，提高編寫提綱的能力。

2.進行反復訓練

葉圣陶強調，要反復訓練，堅持寫作。所謂訓練，既要注重方法又必須使種種方法成為學生的終身習慣。寫作訓練集中于思想、語言、情感三方面［9］。首先，訓練思想是寫作的第一要務。這包括：“要使人有真切的經驗來作假設的來源；使人有批評、判斷種種假設的能力；使人能造出方法來證明假設的是非真假。”［4］1083思想的獲得需要觀察生活并善于思考，積累經驗和規律，為將來的寫作提供豐富的素材和思路。其次，訓練表達至關重要，葉圣陶針對“敘述”“描寫”“議論”“抒情”等不同文體的寫作都有深入的闡述。如“敘述”的前提是“觀察”，其主要方式是分類；敘述的范圍和作者的觀點始終是一個，復雜的敘述需轉換敘述角度。此外，語言訓練也不容忽視。“把語言習慣鍛煉得良好，至少就有了一種至關重要的生活技能。對于作文，這又是一種最可靠的根源。”［4］1250可參加演講、辯論會等，通過訓練口頭表達能力鍛煉語言習慣，進而促進書面表達的清晰準確。最后，情感的培養同樣關鍵。情感與經驗、思想不可分割，在寫作之初，要養成有什么樣的內部情感便作什么文的習慣，情感培養著，則所寫皆屬真情實感，以此提升文章的感染力。“情感是‘黏力’‘熱力’，意在情感是啟動經驗的，是能夠喚醒思想的。有了熱切的情感，思緒就可以飛揚，文字就可以激揚。”［10］

3.學習修改方法

葉圣陶在做編輯工作時，始終對每一句話、每一幅圖片以及每一個標點符號都采取極端負責的態度。他通過對選文反復推敲和修改，盡量讓選文以臻于完美的程度呈現在讀者面前。他在編纂《最后一課》的過程中，采取了一系列精細的審校步驟。首先，他會仔細閱讀課文中的每一句話，由精通法文的同仁對譯文的準確性進行評估；隨后，團隊共同對文本進行深思熟慮的修改；修改完成后，再由掌握普通話的同志來評判文章是否與普通的標準相符。只有通過這一系列的審核和修改后文本才會被最終確定下來。

他認為修改的實質是檢查語言是否妥當，尤其重視寫完稿子之后念幾遍，“修改稿子不是光要‘看’，要‘念’，就是把全篇稿子放到口頭說說看。也可以不出聲念，只在心中默默地說。一路念下去，疏忽的地方自然會發現。”［4］1404根據念的結果修改稿子，念得順暢即語言流暢妥帖，語言流暢妥帖即意思流暢妥帖。訓練學生說話作文，特別要注重語言的連貫性，個個詞與句句話都順當，以做到通體順當。因此，用念的方法，即說話的方法來檢驗稿子最為方便有效。葉圣陶在寫作修改過程中所持的態度和方法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學習典范。

四、寫作評價標準與寫作教學評價方式的轉變

在寫作評價標準與教學評價方式的轉變方面，葉圣陶認為，不僅需要又“通”又“好”，而且應該具有讀者意識，作者對文章結構的安排、寫作技巧的選擇、語言的運用都要有利于向讀者傳遞作者的觀點和想法，實現與讀者的有效交流。

（一）轉變寫作評價標準

葉圣陶認為作文應該追求“通”和“好”，“通”是作文的最低限度條件，“通”且“好”的文章才能給作者帶來創作愉悅感，吸引讀者的興趣。“一篇文章怎樣才算得‘通’？‘詞’使用得適合，‘篇章’組織得調順，便是‘通’。”［2］351達到用詞合適，文字通順，文章自然通了，其前提需假定思想情感沒有問題。怎么才算文章“好”呢？是“誠實”和“精密”。“誠實”即寫出心里所想，有什么說什么，發于自己的真情實感，“精密”即文章既要有作者深切的思想情感又不能漏失它們的本真。

葉圣陶每寫完一篇文章，總是請朱自清當第一位讀者，征詢他的意見，這體現他對讀者意識的重視，站在讀者的地位，預想讀者的期盼和感受，并從文章的題目、結構布局、語言等方面設想：“對自己正要寫的那篇東西是不是樂意讀？”“讀了是不是有一些好處？”“讀者讀了這文字是不是差不多看見了我的‘心’？”反觀當下，學生往往將教師視為唯一的讀者，這種觀念具有局限性。朱自清曾指出：“寫作練習是為了應用，其實就是為了應用于這種種假想的讀者。寫作練習可以沒有教師，可不能沒有假想的讀者。一向的寫作練習都有假想的讀者。”［13］由此可見，寫作者具有讀者意識應作為寫作評價的關鍵標準。

（二）轉變寫作教學評價方式

目前的寫作評價雖然強調他人互評、多人評價等方式，但往往側重于文體分析，這可能導致對表達形式的過度關注，而忽視寫作的真正目的和效用，同時，評價主體缺乏“讀者意識”。寫作是雙向對話，應具有邏輯說理的交流基礎，即揣摩讀者可能產生的疑問、最關心的問題以及反駁的意見等。葉圣陶曾提出：“老師批改作文時，最好把寫作文的學生招來，問清楚他是怎么想的，然后跟他商量怎么改，或者指點他自己去改。”［4］206教師不僅應在習作教學中培養學生的讀者意識，作為評價者也應具有讀者意識，以讀者的身份與學生平等交流，溝通對習作的看法，幫助學生及時調整不當之處，激發寫作熱情，提升寫作能力。

呂叔湘在《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的序中說：“這本集子里邊的文章大部分是解放以前寫的，為什么現在還沒有過時呢？這是因為現在有很多問題表面上是新問題，骨子里還是老問題，所以這些文章絕大部分仍然富有現實意義。”［4］12葉圣陶關于為什么寫、寫什么、怎么寫、寫得如何的論述對當代語文教學仍有啟示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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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S］.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13.

［6］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33.

［7］葉至善，葉至美，葉至誠.葉圣陶集：第十三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2：213.

［8］葉至善，葉至美，葉至誠.葉圣陶集：第十五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3：152.

［9］周可幀.語文教育家葉圣陶［M］.武漢：湖北科學技術出版社，2021：318.

［10］李懷源.葉圣陶寫作教學思想述評［J］.語文教學通訊，2017（06）.

［11］朱自清.跟大師寫文章：寫作雜談［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