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時候,吃剩饃是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的事,而且這些所謂的“剩饃”也算是有意而為之。
分田到戶后,人們干勁兒倍增,家家戶戶很快有了余糧。因為有著刻骨銘心的餓肚子經歷,精打細算過緊日子的習慣在父母心中根深蒂固。他們始終信奉“家里有糧心中不慌”的鐵律,直到來年,新麥入囤,才肯著手處理陳年舊糧。父母的“味蕾教育”讓我們從小懂得珍惜糧食,父母也經常給我們講“年謹兒”—餓死人的可怕場景,以“憶苦思甜”。
當時,我們所吃的饃不外乎兩種,烙饃和饅頭。蒸饅頭需提前一晚浸泡“面渣頭兒”(酵母),次日和面,醒面,搓個兒,上籠,整個過程慢且麻煩,所以多在逢年過節、集會或有親戚上門時才會蒸一次,日常生活中,多以烙饃為主。無論是饅頭還是烙饃,所用材質也有區別,有純麥面的“好面饃”,有純玉米面、純紅薯面的面饃,還有在麥面里摻了適量玉米面或紅薯面、高粱面等的“雜面饃”。以當下人們的生活理念來看,算是無意中提前開啟了相對健康的餐飲模式。
莊稼人的活兒歷來緊湊,一年當中,除了春節外幾乎就沒閑著的時候。除了春種秋收、除草施肥,父母還要抽空到附近的廠礦企業打短工掙點外快。烙饃的時候,母親會說:“反正也都是沾兩手面,干脆烙一回就多烙些。”于是,每次烙好的一大攘饃,夠全家吃上兩三天。
和熱乎味美的新饃比,剩饃吃起來又涼又硬,這對過慣了苦日子的父母來說不算什么,他們或是直接拿著吃,或是掰碎了泡在湯碗里吃,吃得津津有味。我們兄弟幾個心里則是一百個不樂意。母親早看透了我們的小心思,所以經常忙里偷閑,千方百計把剩饃變出些花樣兒給我們吃。
母親會把饅頭切成半指厚的薄片,放在子上焙得兩面焦黃,偶爾還會奢侈地把蘸了鹽水的饅頭片放油鍋里炸成焦香酥脆的油炸饃片,讓我們大快朵頤。有時,母親干脆趁煮粥時把整個饅頭放在灶火口周圍烘烤,不時變換位置,這樣等飯做好了,饅頭也被烤得外焦里嫩,香氣撲鼻。
對付剩烙饃,母親也有妙招。炒菜時,把切成片的南瓜或截成段的豆角放在熱油鍋里翻一翻,加入適量清水,拿兩三張剩烙饃捂在南瓜或豆角上,蓋嚴鍋蓋兒。大約三五分鐘,等菜該翻面兒時,麻利地把已被鍋底升騰起的水蒸氣溺得軟乎乎的烙饃拿出來,趁勢再放進去幾張。剛溺過的熱烙饃吃起來十分筋道,和著豬油及辣椒、蔥、蒜等調料的清香,令人食欲大增。

我們最惦記的,則是母親做的油合兒。油合兒是用一到兩張抹了臘脂油(提前煉制的豬膘油)的剩烙饃合在一起焙成的,形狀就像現在街上賣的煎餅果子,焙之前需把饃在水里蘸一下,所以也叫“水饃”。
放置幾天的烙饃干硬酥脆,一折就爛,卷不成卷兒。母親先把剩烙饃放在水盆里涮一下撈出來,趁勢平攤在燒熱的子上,再從油罐里挖出半湯匙白亮亮的臘脂油,快速而均勻地抹在烙饃上,撒上一些細鹽粒,拿另外一張烙饃蓋在上面,即時借著濕軟勁兒,用鏟子挑著左右對折,輕按瓷實,使之成為手掌寬的長饃條,然后小火翻焙至干。其間,臘脂油和鹽粒受熱融化,浸潤進饃里,灶間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焦香,令猴急的我們垂涎欲滴。
母親把焙好的油合兒放在案板上,用刀大致均勻地切成三塊,早已急不可耐的我們一人抓起一塊,一邊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填,一邊目不轉睛地町著子上翻焙的另一個油合兒。母親嗔怪地笑道:“看你們那饞樣兒!慢慢吃,別噎著”
如今,生活在城里,吃饃多是現買,饅頭、燒餅、油條等,種類繁多,剩烙饃已成了稀罕物,更別說剩烙饃做的油合兒了。然而,我的眼前卻時常浮現出母親圍著灶臺拾掇剩饃的身影,更忘不了吃剩饃帶來的味蕾滿足。因為剩饃里咀嚼出的不僅僅是親情,更有難以割舍的家鄉味道。(作者單位:禹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