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
語言多以萬川之荒蔽為根基,
但我并未從人世的悲欣中撤出。
水漲船高,野鴨津渡,春桃醉孕……
夢沒有敞開,愛或被愛長期損耗,
不知誰能將一個沉默者從我體內(nèi)拽出。
沒有緘默,人不完整,
我在廢墟中打撈語言,組裝成文,
水汽撫弄花芽:只觀看,不頓悟。
想水,就去湖邊借石枯坐,
清風數(shù)千畝,而世界在彼岸,
我無趣無懼,組裝之言一刪再刪。
看柳
湖面新柳長在失格的想象中,
偏執(zhí),悖離,動蕩,如青年之我。
那時的柳芽與此時所見的有何不同?
只能說,有物從自我抵抗和分裂中新生,
如今看柳,我只看“垂”。
我只說“好看”,
中年境內(nèi),越來越不喜修辭的疲軟。
多年前的舊人如蟲子,歧路千百條。
至此,我看柳便陷入柳之垂,
仿佛困在蛻變的路上。
我看那“垂”傾注的溫順,堅韌和平和,
察覺到詩從未讓我敗在歧途中。
借花
借花按壓心跳,純粹的稀有行為,
在我與風之間,藏著櫻花引誘之力,
心情結(jié)構(gòu)中布滿賞悅的蠻力。
群花惹憐的絕妙處在于,
出于羸弱,心中賊可暫住于此。
花不畏細枝,
在中藥和病患間,開出成全之美,
我的頑念,注定難靠近大智者。
而花只不過是引子,靠近詩之意,
我身無力融匯,但有迷失之惑,
這強加的畫面類似于滑稽的投影。
花意熟透,所見即是的年紀遠去了,
今日之我觀花觀己,敘述的喉舌,
落在紙上,其聲如開鎖。
小寺
小寺卡在張口與失言之間,
但我眼神明亮。明亮中掩藏什么?
古道清瘦,無夢徜徉其中,
拾葉人,不想失足于他者的言說。
今日氣溫驟降16℃之多,
一株花垂淚思蝶,不知光陰熟否。
寒風竟缺席,寄生于荒蔽,
我與敗北糾纏久矣,一時難自悟。
遍地落葉是光的偏愛、光的謊話,
塵世被我的表象深深遮蔽,
但小寺無邪,一如我對鏡看榮枯,
那枯,本是最絕的煙火。
人參果
看人參果得有空腹,獨一人最好,
帶上來之手、去之足、觸物之眼耳,
憑空擇食,乃化解倦怠的好方法。
由舌及身的甜蜜,軌道清晰完整,
正如詩性在散文的密道中跑動,
大部分心跳,不在現(xiàn)實的旋渦里。
我并未從果的甜蜜中捕捉梁祝,
我路過昨日之我,童話不必治療小損毀。
少時酷愛的宋元,絕詞無力為盾,
我不愛吃匆匆飯局里的人參果,
數(shù)十年搭載的新空間,乃以孤為本,
吃一粒,我便在甜蜜的果肉中了。
掉隊的紅魚
水位縮減,一條道割出兩個湖泊,
大湖小湖一脈相承,如父女,
長風百畝,茫茫然。水中紅魚游動。
它困于小湖,等待瓢潑大雨,
玩伴皆不見,不聞凋敝之余音,
我撞上那惋惜中的無力。
我囿于物質(zhì),白發(fā)瘋長,
身體斷然不可能開出花兒來:
我只是被人間冷漠驅(qū)逐至此罷了!
我想,希望只能寄于未知的將來,
終日飽食亦不能壓制一日焦慮,
看起來,魚的天堂大不過我的深淵。
到彼岸去
綠湖不褪色。岸邊人有何可撈取?
蘇軾得西子而空心者得深淵,
我尋石靜坐,清水再洗不出一個少年。
水吻臥石,如舊巢之身獲得福禱,
褪色又如何,我過橋,滿身皆輕舟,
桉樹上長尾松鴉正搏命般啼鳴:
到彼岸去,穿過暗流、荒蔽、高燒,
彼岸人潮涌動,
夕陽住在玻璃上,宛若經(jīng)濟薄紙。
粉菊
慢速升溫中有什么在緩緩復蘇,
但衰敗依舊可作為詩的母體。
粉菊熱烈,去歲陰鷙之臉為何抹不去?
緘默,或能將不語者深埋漢語中。
我已不惑,人心有荒地,荒則荒矣,
失眠,便品嘗蜂蜜中月亮的苦味。
葉片復蘇再歷風雨,方得粉菊怒放,
我在這詩中逡巡,花卻不全屬于我,
花鐘情那璀璨笑臉,無詩后方才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