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歌（組詩）

洛陽博物館館藏漢代石蟾蜍

太沉了

這近乎渾沌之物

它的笨重是土色的

眼睛是土色的

嘴巴是土色的笨拙

它不作聲

不是為了博物館里的寂靜

是為了隱匿

它歷經忍受

它的四肢腹部連接著土地深藏的大苦

它太沉了

除了它自己

沒有誰可以挪動

它內心沉重

皮膚是土色的寒涼

它低伏著

隨著時間的流沙輕輕蠕動

不易覺察地沉浮于

看不見的萬世塵埃

我忘了我帶著一把斧子

不知不覺穿越了樹林

走到再也沒有一棵樹的地方

才想起

我帶著一把斧子

林間幽暗潮濕沒有陽光透進

也許我不是沒有想起

而是我深知無論如何

也無法改變整片的樹林

我穿過的時候

心里也許已經無痕地揮動了斧子

林子里已經嘩然留下

斧子揮舞后的大片狼藉

愛歌

小桌、椅子、床

流水、野果，可以煮水喝的溫甜草葉

還有門前越來越干凈的

一小片田野

吃野果的我們飲草葉水的我們

越來越清亮

越來越是

彼此溫馨安然的眼神

以水為凈的肉體卻是越來越愛

除了桌椅眠床、流水野果

我們一無所有

就是天光下愛著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我上山不是為了栽種

揣著干硬的柴

我的每根骨頭都筆直地揣著

巖石雜亂的山頂沒有草木

可我早已揣好了

可以燃起大火的柴

我上山不是為了栽種

攜著這些揣滿了肉體的柴

我知道我是我自己必然的危險

大風起了我就要借著巖石擦燃火種

逆風站在刀削一樣的山口

寺里有一只貓

游人壓低喧嘩

畢竟是在法相莊嚴的寺里

無人注意的是菩提樹下蜷著的貓

貓不屑看，它見過的男人女人太多了

貓知道他們暗藏的小心思

知道下午稍晚時候他們將流水一樣泄去

貓知道幾個時辰后這里空空如也

留在這里的唯有它

古老大殿寂靜，僧人早已睡去

更晚一些，夜才終于覆蓋了悄無聲息的院落

貓知道那時整個寺院醒著的只有它自己

月色照著的只有它睜圓了要看到什么的眼睛

止語茶舍

破敗了的寺里的茶舍

墻壁斑駁露出古舊青磚

壁間有水墨畫蒙著薄薄灰塵

茶桌木質暗淡

漆色如土

時間果然是久遠了

止語之地

滾燙粗茶有著夏天的意思

唯一的聲響是居士們洗滌茶碗

摞在一起時粗瓷嘎啦的摩擦聲

枯草的聲音是這樣

石頭的聲音也是這樣

嘎啦的摩擦聲

更像是老僧喑啞的嗓子，像是風中落葉

仿佛在說，該回去了，該回去了

洛陽老城偶遇松果

松果嗒的一聲

落了下來

慢或者快一步

松果都不會落在我的腳前

一切是偶然嗎

我拾起來認真端詳的松果

可知道

我的根就在老城這里

那松果嗒的一聲

回想一下

好像、好像就真的有什么

落了下來

在貴州安順尋找無名溶洞

大約也只有我這樣

愚不可及的人才會如此

蘭州、貴陽到安順到一個我如今

已然忘了地名的小地方

沿一條峽谷

越走越深

人越少

巖壁就越是高聳

常年雨水浸淫的緣故

巖壁發黑

風的緣故

巖壁上掛著的草木動蕩不安

下午四點

天色轉暗

峽谷驚心

去還是返回

還是去吧

還是返回吧

我知道我一旦再堅持下去

就無法返回

多年后我再次想起

無從解釋

那一行我究竟是要尋找什么

也許我想要尋找的就是不再回來

也許我想要尋找的也不是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