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茅山新四軍紀念館,一塊石頭
就這樣被我的想象占領:
一匹馬,正奔向它,騰空的
四蹄,像海面巨浪漫卷。
在一米多寬的玻璃柜中,卷起
浩蕩煙塵,次第倒下的身體
隱匿的背影,卷起傷口、彈孔
堅毅眼神里倒掛的血跡……
這尊石頭,在透明的玻璃柜里,
以本真的身姿,釋放出神圣的寂靜。
我應合十拜謁,因正在享用的和平與幸福。
這時,飛奔的馬仿佛突然凝固,
在高過我的玻璃柜中半懸著,只有
潔白的鬃毛在飄動,像雪山正在下雪。
四十年前,我的外公向我講述過
他和戰友們在爬雪山時,饑寒交迫,
曾剖開了一匹馬的肚子。他們
含著淚,分解馬、燉煮馬,帶著不忍
吃掉了連里唯一的一匹馬。他說
他們吃馬,比過草地吃草根和樹皮
還痛苦,比夜晚喝沼澤水
早起看卻落滿鳥糞時還難受。
后來,他的連長被敵機扔下的炸彈,
分解了四肢和五臟六腑,
像那匹被吃掉的、消失的馬。
而我的外公,他的腸道被炸碎了,
換獸腸得以活著,因此,
他與一匹馬拉近了親人般的距離。
那么,馬也是我的親戚了?我往前挪移著
奔馬一樣的思想,被雪山和拴馬石攫住,
額頭與玻璃柜相撞,嘭的一聲,
千軍萬馬涌入我的腦海,奔騰、沖撞
就要鑿穿我的身體。當講解員催促,
我才注意到石頭前有一行字:
“抗戰時陳毅使用的拴馬石”
這行字,在我離開許久以后,
像一根長長的麻繩,穿過拴馬石的
圓形孔洞,扭成了一個堅固的結,紀念著
那無數的、消失的馬。某一日,我發現
書房硯臺內,也暗藏著拴馬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