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青麥
白天在路邊,
一株青麥,金屬一樣插在土里。
我看見了,
我該如何轉述?
驕陽在一個又一個顧慮中死去。
天黑了,它還在那里嗎?
我經過它,
它的青,它的麥芒,
近乎一種秘密,
近乎我在屋中
窺見的天上的雨聲。
等我老了,我能找到它嗎?
在白天的單純里,
在黑天的猶豫中。
夢里夢外
謎團在窗外釋放氣流,
如一片煙塵
突然闖入了額定的風暴。
我在屋中眼含熱淚,想起我的親人。
蕭瑟的夢中,他們早忘了
自己是誰——一遍遍起身
在老家的臺階上。
彼時,春夏已盡,
落了一上午的陽光,全無暖意。
醒來后,
那暗、那冷、那渾濁
還在蔓延……
我感覺自己
就是一座,誤入深山的,城市。
他的身子還未冷
兒時的某個冬日,天色如洗。
一只錦雞,落入了雪后的菜園。
塑料布上,多處未融的雪
輕壓著白菜。
長大后,
我們想起這一天,
雪后的時態,讓我們平靜
如漆木上積留的雪痕。
父親抱著鋸好的木頭
從草垛旁出來了,
地上的泥水,尾隨他
進入烤火的屋子。
那會兒,我們的臉上熱熱的,
像發燒一樣。他的身子還未冷。
動物園懷友
無法拒絕的云朵漫上枝頭。
春天啊,和我
那么近……在這圈套之中,
(似乎)我必須有所作為。
我去做大象和野驢的攝影師拍攝
時間的流動,與停息
——它們真的很快就老了,
蹣跚地走回洞穴。我真的也快忘了。
故人們常常憑借往事與我關聯:
嘿——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只有璀璨的聲音回應。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
在遺忘奏效之際,
他們想起我,如想起一件危險的事。
五島公園
在你見到它的前一秒,
在你預知的地方,
它并不在。
你來看它,
它要趕很遠的路。
從你水陸交織的認識中,
從你星輝消沉的寂寞中,
坐車、行船,馬不停蹄……
那是被舞步驚散的
波光和塔影,
那是被美酒灌醉的
環頸雉與白頭翁。
在你見到它的前一秒,
在你預知的地方,
它并不在。
你來看它,
它要趕很遠的路。
你看見了,它就抵達,它就生成新的自己。
苦猴
1
步行街門口的連排石球
有如石化后的肥皂泡
一只老猴子爬上去
胸前的雙臂
建構出直立的形象
又黑又長的鐵鏈
懸蕩,像鐘擺。
沉默在頜下被鎖住。
面前的空地
灰白的天色拽著人群
嚼碎的議論聲在嘴角
冒出白煙
攥著鐵鏈的老頭在陳述
胡子里加密的絮語
當他停下,一根香蕉
拎起一只黑爪施令
困境中起身的王
抬起了傲慢、滄桑的臉
2
青銅蘑菇
從草下攢聚的濕氣里
鉆出。一只小猴
挨著秋月,聳立在
寒霜披覆的“山”上。
我離它們很遠。
落葉、碎石,平整的石階,
斑駁的影子溢出了本體。
隔著一段黑暗,
一片臨時的凸起
被氣槍擊落。
草垛上,痛苦的嗚鳴
像一截急促的引信
月亮旁,灰色的云塊
飄著,吸附著。
至今無法鏟除。
3
猴子在大象背上。
陡峭的表演
踩著獨輪車,
反復幾個來回
停下了。
我們等到
一雙毛手,
一顆紅桃。捧到嘴邊吃得很香。
然后是一聲哨響,
一根竹鞭。捂著頭哀叫的猴子。
大象一動不動,
獨輪車倒在溫熱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