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藏起來
她有兩個母親。她出生過
兩次:生于子宮,生于隕石坑洞
她隱身過兩次:隱于夢境,隱于
孤獨高聳的文字里
這樣的命運與生俱來
但她欣然接受
像蜜蜂在樹干上筑巢
人們一次次放火為了蜂蜜
可蜜蜂仍然沒有飛走,它知道
在這片干裂、灰色的大地上
如何才能采到花蜜
鵝卵石
人們排著隊,踩著鵝卵石
走進墻皮脫落、家具松垮的房間
坐在板凳上,抄寫
發了霉的文件
她也坐在那里,拘謹地弓著背
像版畫里穿長袍的男人
“仔細觀察你的眼皮和墨水的顏色”
她抄得小心翼翼
她還注意到一件事。有人穿過房子
從鵝卵石里擠出血
指認
我不斷原路返回,我們曾經
相遇的下午。禪房里的古琴,放在
衣兜里的雙手,人生踉蹌之后的狼狽
一炷香的三種上升方式
我們的話語小心翼翼又漫不經心地
在房間里打轉
這幾年我看著你,一點點剪斷
卡在我喉嚨里的鉤線,把不斷掙扎
被人拽來拖去的那條魚放回了海里
海水游蕩在我的平靜里,記憶周圍
慢慢結痂,這是一個小小的開端
它把我的感受分開,然后又一起給予
我扭頭看向那個下午
告訴別人我的手在哪里
曾經我的手,總是背后
或是插兜,當有一天,生活把我
往懷里摟的時候,我的手
無所適從,像風里一株搖擺的含羞草
漸漸地,我明白生活為什么要在
我身上花時間,我也明白了
我要繼續扮演好,苦苦
爭取來的角色
我絕不能讓我的手,蒼白和沉默
它們要幫我,在沙漠里
營造出綠洲的清涼
落雪
他往后躺下,游弋在自己的
平靜中??粗┐怪甭湎?/p>
順著眼睛、鼻子和嘴巴
一直落到體內的壁爐,火光四濺
仿佛人生唯一確定的事情,就是
不斷被不敢說出自己名字的雪花親吻
許多年,他的人生被無關緊要的
事情壓倒,像身旁踉蹌著身子的草皮
埋在沒有重點卻無法抗拒的要求之下
沉默,一點點被填滿
像儲藏室擁擠不堪
他在睡意中,奮力掙扎
在這場大雪里,他聽到了爐火
燃燒的聲音,火苗在他的體內
舔舐著一切。他開始從口袋、肋骨
和儲藏室里往壁爐里添加燃料
甚至,他把自己想成一只黑蟻
在樹林里奮力挖出自己的路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像恭敬的侍衛
垂首站立,我也恭敬地
站在那里,傾聽所有的回聲
我認得那些聲音,是從十一月
十月、九月,甚至更早的
去年和前年發出的
它們如此微弱,像螢火蟲的翅膀
被黑夜壓著,像臨近傍晚的光線,只能
緊貼著地面匍匐,像沒有睜開
眼睛的小貓蜷縮成一團
它們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忽明忽暗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十二月的
最后一天,走到我的懷里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些聲音
并不屬于十二月,而它一向如此
殘破而執拗,它在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