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杰站在墻頭上,渴望的天地就在眼前。但他突然有些猶豫。遠處傳來的汽車鳴笛像是召喚的訊號,但身后的校園卻有股巨大的引力,雙腳似乎從未如此沉重過。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條逆行的魚。必須邁出這第一步!他的眼神堅定起來,縱身躍下墻頭。
又是一個禮拜天,其他學校都放了,但劉杰所在的學校已經一個半月沒放假了,校園中充斥著焦躁和不安。劉杰和幾個同學蹲在草坪上,看著不遠處的圍墻。那堵墻將他們與外界隔了起來,困在這鳥籠中。“真想變成一只鳥,飛出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舍長蔣雨浩聲音突然高起來,蓋過了剛才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劉杰一言不發,但那句話確實像閃電一樣擊中了他,他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沖動。
接下來的幾節課,劉杰都有些心不在焉,他老是會想起食堂墻上那幅宣傳畫。畫的中心有一條迎著其他魚游行的魚,畫的下方有行醒目的紅字:“如果你是對的,他們是錯的呢?”
如果我是對的?
“英雄就是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開辟出一條理應前進的光明大道。”歷史老師的聲音忽然傳人耳中,這節是歷史課,老師正在介紹什么是英雄史觀。魚和英雄?劉杰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起來,一幅畫面帶著不可阻擋的沖力涌入他的腦海:一塊巨石砸進了一片死寂的湖水,掀起無數的水花。
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即使是鍍金的鳥籠。我是自由的。他猛地挺直了上身,雙手筆直地撐著大腿,像鐵鑄的一樣。
第二天,天剛破曉,一個精瘦的身影就沖出了宿舍樓。劉杰一直是全宿舍起得最早的,舍友都還在熟睡,他打算趁早上沒人時用教室電腦聯系自己的死黨薛吳義,就約在傍晚五點二十,在關河西路的樂行門口碰頭,晚上暫住在他家。薛吳義連回了幾個“好”。
時間很快來到了下午,劉杰又在腦子里回顧了一遍流程,趁著下午的活動課溜去學校東門。那是一個小門,在宿舍樓附近,沒有保安看守,平時也沒有人來這兒,唯一的阻力就是一扇厚重的鐵自動門。不過以劉杰的身手這并非難事,他一直是籃球場上的健將。踩著進門處刷卡的機器,很容易就能爬上鐵門,站到圍墻上,出去后再走兩公里就能到達關河西路。
殘陽如血。
劉杰向前一路狂奔,他張開雙臂像是想擁抱這片天地,自由的天地。他邊跑邊大笑著,把書包在手里甩來甩去。他為自己的壯舉感到得意,他的腦海中不斷顯影同學和老師們發現他不見時候的神情,但放PPT一樣。“英雄就是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開辟出理應前進的光明大道”,說得真不錯。
離樂行越來越近了,但劉杰突然有些不安,薛吳義那個家伙不會放鴿子吧?終于是到了,果然,
忙碌的人群卻并沒有小薛的影子。
劉杰在樂行門前徘徊,不時貼近玻璃看樂行前臺后面墻上的鐘。太陽漸漸西沉,劉杰有些喪氣地斜靠在人行道的隔離柵上。直到最后一抹陽光消失在天邊,劉杰才絕望地承認,他不會來了。
天黑了。
劉杰漫無目的地沿街前行。這昏沉的夜,燈火溫吞地明火,說實在的劉杰并沒考慮過如今這種情況。我該去哪兒?街上的人流,稀疏了起來,大家都回家了。回家?此刻,他的父母應該在相互埋怨,甚至劇烈爭吵。
秋天的夜晚總是寒冷的,劉杰晃悠到一處路燈下,站住了。路邊有只小貓,一點點大,像是剛出生。劉杰有些欣喜,走上前想摸摸這小家伙。忽地從路邊的草叢蹄出來一只黑色的大貓,脊背高高拱起,毛發盡豎,渾身顫抖地擋在小貓面前。這是它的母親。劉杰停住了腳步,看著那只驚懼無比的黑貓,心臟像是挨了一記悶拳。
劉杰拉起了衣領,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他的心口附近有些隱隱作痛。這個時候,他的父母應該已經趕到學校了。他的爸爸和副校長正陰沉著臉挨個盤問他的同學。年級部長和班主任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在一旁無所適從,無比虛弱。他的媽媽······按慣例,應該在解下脖子上的絲巾抹眼淚。
漆黑的夜晚不僅帶來寒冷,更帶來了白天看不見的骯臟。他該怎樣度過這個夜晚呢?劉杰漫無目的地搜尋著。百貨商場前的天橋上已躺著幾個流浪漢了,橫七豎八的。劉杰猶豫了一會,挑了一個角落坐下,望著夜空出神。
現在,他的父母在哪了呢?學校會出動人馬尋找他嗎?
突然傳來一陣聲響,劉杰猛地驚起,警惕地環顧四周,是只野貓撞倒了流浪漢的碗。貓的兩只眼發射著奇異的光,劉杰感到嘴角突然傳來股咸味,于是下意識摸了下臉頰。
這個城市有那么多的流浪貓
他流淚了。
劉杰不知后來又是怎么睡著的,如今又是怎么醒來的了。再睜眼時天已蒙蒙亮,于是猛地爬起身來,環顧四周。路上已有零星的人影,天是慘
白慘白的,毫無生氣。劉杰突然決定回學校去,搞不好還能準時到班,至于為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迫切地想回去。
接近校門了,劉杰有些忐忑,他想他該怎么向同學們解釋他的不清白問。
校門口還是和往常一樣擁擠,保安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就這么大大方方走過去了。
離教室越來越近。他已經準備好了,接下來的一天甚至兩天,他將在老師的辦公室里思過。他的父母也會趕來,爸爸會不會當眾扇他?他的名字會不會出現在校園廣播和電子屏上?這些都無所謂,一切都會過去的。這件事終究會了結,他終究會帶著榮光回到同學們中間,坦然接受他們的掌聲和歡呼。
可是,當他大步流星地走進教室時,壓根沒幾個人抬頭看他一眼,直到他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時,同桌才問他:“昨天又溜去操場打球了吧?”“啊?”“不是嗎?”同桌面帶疑惑,劉杰的喉結顫抖了一下,卻最終還是什么了沒說出來。他不敢相信,是老師把這件事壓下去了嗎?他確信是這樣。
但一直到了中午,都沒有老師或同學來找他,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劉杰終于忍不住了,他決定去辦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仍和往常一樣伏在一堆書里背課,劉杰鼓起勇氣走上前去,試探地問道:“老師,昨天······”作業又沒交?今天記得要補出來,昨天我太忙,今天你可別想再賴作業。”
劉杰懵了。
他沖出辦公室,頭腦發脹,口干舌燥。他不相信。對了,我的舍友一定知道,他們肯定注意到了,我昨晚不在宿舍!劉杰沖進教室一把扯住蔣雨浩,你知道我昨晚在哪嗎?蔣雨浩一頭霧水:“你不是早回去睡了嗎?”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墻上,神情木訥,雙眼平視著,直直地盯著不遠處的墻。那堵墻在他眼中旋轉起來,變成了一團巨大的白灰色的棉花,帶著一種可怕的窒息感。他的瞳孔收縮了又擴大,擴大了又收縮,像是看著極遠極遠的遠處,又像是看著極近極近的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