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賦能博物館社教轉型

當下數字技術深刻重塑文化傳播形式，博物館社會教育范式轉型正當時。現以深圳華強北博物館為例，運用技術哲學、認知神經科學、文化傳播學三者相融的研究框架，試圖從整體上對利用技術賦能博物館社教文化創新進行綜述分析。深圳華強北博物館通過藏品資源數字化轉換、基于空間技術重構的沉浸式體驗、多渠道跨界聯創等技術路徑，建構立體化、跨維度的傳播生態，推動博物館從文物展示轉向文化體驗、從知識傳遞轉向意義構建、從保護展示轉向觀眾參與共創。在此指導下，遵循技術適切性、人機協同性和虛實融合性原則，平衡科技賦能與文化傳承的關系，做到時有所止、立有規范，才能推動博物館學和文物保護事業持續發展。

科技賦能博物館社教文化的理論建構

技術哲學視域下的教育范式轉型

對于“人—技術—文化”的領域而言，技術哲學是支撐博物館社教創新的基礎理論；麥克盧漢的“媒介是人的延伸”的命題，也是博物館一個具有特色的存在樣態。以華強北博物館共建展廳為例，觀眾通過數字化手段沉浸式體驗深圳電子產業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場景；進入“華強北信息宇宙”，置身漫如星河般閃耀數字記憶的數字空間遨游，俯瞰歷史圖景、縱覽眼前的現實風景……這種體驗的價值，不是因為技術附著于教育過程中帶來出神入化的效果，而是因為具有認知經驗上的作用，是因為技術既是認知的經驗性認識，又是認知的手段，是實踐活動。

技術具有兩個方面的作用，一方面表現為對象的本質特質的呈現性；另一方面為對隱藏在對象背后的世界的呈現性。

一是用技術作為認識延伸，把科技原理轉化為可感知并與之交互的場所，如華強北博物館的“從中國制造到中國智造”互動展區，借助移動的屏幕放大鏡觀察不同時期華強北地區主要經營產品的內部結構，讓觀眾親身體驗“組裝—模仿—研發—創新—智造”的漸進關系，見證華強北從“制造業”向“智造業”的蛻變歷程。

二是用技術作為情感媒介將個人記憶轉為集體文化記事。在華強北博物館的入口處，一組由5000塊廢舊電路板組成的“華強北永恒律動”“芯片墻”，加上燈光變幻，便成了20世紀80年代的電子廠流水線場景，觀眾隨之進入特定情景。觀眾對于以往發生在科技肇業年代的記憶，從碎片化變為整體性激活，由技術所聯動的人群被賦予凝結的意義。同樣是“物—人”的雙線結構，華強北博物館加入了“技術”而讓博物館教育脫離了純數字年代記憶及述事形態下對觀眾的說教式灌輸，其認知空間有所拓展。

認知神經科學視角的具身學習機制

具身認知理論表明，人類的認知源于身體和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知識的獲得與理解取決于身體經驗的具身化。具體到華強北博物館而言，展覽開展的“DIY拍照區”“我和華強北的故事”互動項目，讓參觀者通過視頻和語音錄制的方式留下自己的故事并上傳到博物館互動展示墻，是一種典型的具身性多模態學習過程。根據相關神經影像學研究結果，具身學習會激活大腦皮層的運動區、體感區以及前額葉皮層區域，實現知識的編碼，并將其轉入長期記憶系統。“做中學”的具身學習是對傳統課堂“以教為主、以學為輔”的單一型填鴨式教育方式的挑戰與顛覆。在“華博科普課堂”活動中的“無人機科技課”，小學生通過學習無人機組裝，在實時觀看機械結構以及自動飛行避讓原理運行的同時進行習得，實現把抽象的科技知識化身為可以進行身體感觸的過程，由原來的概念向身體的經驗轉變，進一步提高了學生對學習的主動性和積極性。

文化傳播學視野的傳播生態重構

以數字技術引發傳播變革，打破博物館社教自上而下、獨占話語權的“中心輻射式”話語體系，使其逐步向網狀分布式的“文化共治”轉變。華強北博物館開幕了“無界——新媒體科技藝術展”。該展覽邀請國內外多位藝術家參與，匯聚了數字技術、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新媒體元素的藝術作品。借助這些科技藝術作品，展覽旨在營造“無界”的體驗氛圍，將科技與藝術融合，引導觀眾思考信息時代的人文與互動。

科技賦能下博物館社教文化的實踐邏輯

藏品資源的數字化轉譯與教育場景重構

藏品是博物館教育的根本所在，通過“數字化轉譯”與“教育場景重構”的雙重驅動，不僅賦予廢棄電器以新的生命，而且重塑了科技文化的傳播方式和教育效果。以華強北博物館“垃圾，還是寶藏”電子廢棄物科普展為例，展覽將電子廢棄物回收的物理過程轉化為可知可感的數據形態——“動態數據可視化”在交互屏幕之上靈動展開，將手機、電路板等復雜拆解過程與資源再生流程轉化為清晰的數據流圖譜。經數字轉譯，既消弭了技術流程的物理阻隔，又通過視覺與交互邏輯的轉化，使隱匿于廢棄之下的復雜工序驟然“透明”。

展覽積極重構教育場景，將環保認知延展至行為引導與社會協作的系統工程中。聯合制造企業、回收機構乃至各級學校構建多層次研學體系，真實供應鏈環節（如專業拆解工具樣本、回收金屬再生材料標本）轉化為直觀的科普教具，將原本各自為政的展館空間、學校教育與產業資源打通整合。此時，教育場域已從物理“孤島”演變為一張流動的“社會教育協作網絡”，展覽價值亦實現了從單一信息傳遞向社會共育質的躍遷。

沉浸式體驗的技術建構與教育敘事創新

展覽是博物館開展教育最重要的載體之一，華強北博物館采用最先進的信息化技術手段使原本靜止的展覽“開口”講故事。“華強北變遷40年”主題展采用沉浸式虛擬現實技術，使觀眾仿佛置身其中，通過和虛擬人物打招呼、聊天，講述屬于自己過去幾十年間發生在華強北地區的故事，喚醒已有記憶，也能體驗未曾親歷的歷史場景。物理空間和虛擬影像能夠完美融合，并且有實時信息標記做提示，在這種情況下讓人體會到行云流水般的記憶再現之感。

跨維度傳播的生態構建與教育邊界拓展

首先，打破“線上線下”界限的數字華強北，新的形態、新的方法，隨著新信息技術革命的到來不斷形成不同的特點。“數字華強北”是華強北博物館“數字+展覽”的實驗項目，線上在抖音、視頻號等平臺推出大量的“華博科普課堂”科普視頻，在線下則以大家喜聞樂見的形式推出“思維繪夢”“智趣無限”等系列活動，真正形成了“線上引流—線下體驗”的新型教育循環鏈路。同時，博物館采用了立體化傳播等特色新生態，讓博物館從過去單一、封閉的專業空間場所轉變為如今包容廣大民眾的開放型文化場所。其次，運用多元化、多樣化的方式方法融入觀眾的參觀體驗全過程。最后，為適應不同年齡段的人群和跨越空間、地域等差異化的人群，特別是年輕人的參與，博物館在范式層面上已經實現了由以往單純的“實體場館教育”到如今的“全場景文化服務”的轉變。

華強北博物館科教活動的現實觀照

歷史場景的活化：從文物展示到文化體驗

華強北博物館的“百年征途——人民貨幣歷程展”突破傳統文物展示陳列模式，通過場景化敘事與交互式體驗，將人民貨幣百年發展史轉化為可感知的身體實踐。展覽以黨史為脈絡，分六大板塊展出逾百份人民貨幣實物，但并未止步于靜態展示，而是創新性建構了歷史交易情境——觀眾以“買家”身份與AI模擬的店主展開跨時空議價互動。這種設計使抽象的“革命時期商品流通邏輯”具象化為可操作的行為腳本，讓觀眾能體驗到特定時期的文化氛圍。調研顯示，92%的參與者認為該模擬有效深化了其對歷史經濟形態的理解，學生群體更可系統復現操作流程并闡釋背后的時代邏輯，印證了身體參與對歷史認知的內化作用。

歷史文物的現實化：從知識灌輸到意義建構

博物館主動與高校合作。2025年5月，華強北博物館與深圳信息職業技術學院聯合舉辦了主題研討會“妙幣生花∣花錢里的文化傳承”，邀請古錢幣學者和師生圍繞傳統錢幣文化的價值與創新進行交流。華強北博物館與學院共建實踐教學平臺，把此次研討成果轉化為校園巡展、教研實踐課程等系列活動，持續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進青年群體。科技原理的展示與教育教學相結合，博物館通過與學校合作共建，拓展了青年學生對“花錢文化”的了解和掌握，實現了跨地域、跨領域的思想碰撞，激發了學生對中國經典文化以及歷史文物的興趣，進一步實現了歷史文物的現實化，知識從灌輸轉化為意義的構建。

文化遺產的當代詮釋：從保護展示到參與共創

“我愛華強北”共創項目也是對文化參與式詮釋的一次積極探索。項目基于區塊鏈等數字技術搭建線上線下結合的平臺，觀眾可在平臺上以多種形式為華強北地區科技文化添磚加瓦。而博物館所展示的正是通過新技術解決傳承問題的新方式，如采用新技術讓觀眾理解“最小干預”的文物保護理念。博物館通過邀請公眾直接參與文化內容創作，把過去那些高高在上且不易被大眾掌握或參與的專業知識轉變為今天由大眾真正參與其中的文化共創實踐，真正實現了“技術賦能、公眾參與”的目標。

科技賦能與文化傳承的平衡之道

技術適切性：在創新中堅守文化本質

技術應用的核心原則是服務文化傳播，而非單純炫技。華強北博物館在“無界——新媒體科技藝術展”項目開發中，跨越虛擬和實體空間之間的邊界，聯動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不斷延伸再發展革新與傳統。藝術可以超越時空和文化的界限，成為人類情感和思想的媒介。在這個無界的時代，藝術的力量正在重新被發現和重視。這種“技術為文化服務”的理念，使數字化項目兼具科技感與人文底蘊，為藝術能夠不受地域限制提供了可能。

人機協同性：在智能中保留人文溫度

技術需要速度，人文追求深度，兩者相輔相成才能共同打造出“AI導覽+人工講解”的教育效果。華強北博物館打造“AI導覽+人工講解”雙層服務體系，針對掃碼的參觀游客生成其專屬的個性化游覽路徑，不僅提高服務效率、豐富服務形式，又能在高科技展項體驗結束后有工程師或者講解員親臨現場為游客講述科技展背后的故事，把冷冷的技術附上濃濃的情感，增強參觀者的情感投射與心理愉悅度，使講解充滿人文氣息。實踐表明，在人參與下的人機協同方式能夠讓參觀者的停留時間變長，投入程度增加，并且相比純粹使用機器解說會達到更好的教學效果，而在真人講解過程中肢體語言以及感情交流也都是機器人所不能比擬的。

虛實融合性：在拓展中錨定體驗本質

在教育實踐層面，博物館構建“線上預習—線下體驗—云端延伸”的立體學習網絡。與30家科技企業共建的“華博科普課堂”，線上提供人工智能、腦波繪畫等課程的基礎知識包，線下通過實驗室設備讓學員親手操作編程機器人、體驗腦機接口裝置，課后還可通過云端平臺提交作品參與全球青少年創意競賽。這種模式，既發揮了數字技術的知識傳播效率，又保留了實體互動中“手腦并用”的獨特價值，這種觸覺記憶往往比單純的屏幕操作更具教育意義。

正如博物館社會化運營模式中“館街融合”策略，將線下展覽延伸至華強北商圈，結合AR導覽讓游客在步行街掃描特定標識即可觀看歷史影像，線上線下的交織使文化體驗滲透到城市肌理中。這種“以虛強實、以實筑基”的路徑，恰恰印證了博物館在數字化時代的清醒認知：技術是手段，體驗本質始終在于人與歷史、人與科技、人與人之間的真實聯結。

未來展望：構建科技賦能博物館社教的新生態

深化“館企產學研”協同創新

打破行業壁壘，聯合博物館、高校、科技企業開展深層次的合作，華強北博物館攜手深圳高校共建“博物館科技應用實驗室”，定向研發輕量化AR設備、文物修復AI算法等科研項目；攜手科技企業將VR電子市場沉浸式體驗等項目打造為標準化的科普課件包并借助企業的渠道在全國范圍推廣，從而將華強北地區歷史文化的教育資源融入旅游與教育培訓資源，最后將這些資源的要素有機結合，形成“技術研發—教育實踐—成果轉化”的一個資源閉環，達到互補互利，優勢疊加的目的。

完善多維度教育評估體系

為了從技術適配度、文化傳播效度及用戶參與度三方面建構多維度的技術評估體系，華強北博物館通過眼動追蹤、操作日志等方式，確定技術與教育對象之間的匹配度；利用內容分析和深度訪談的方式考察文化傳播效果；利用行為數據、學習成果測試等量化指標評價用戶參與程度，將各個體驗結果收集起來，使以往的經驗式評價轉為有據可依的數據支撐式評價，將博物館社教工作從以前的經驗驅動轉為以后的數據驅動。

打造地域特色的科技文化IP

采用“中國電子第一街”的地緣優勢，從空間入手講好華強北地區的科技創新故事，樹立自己的科技文化IP，研發AR導覽，講好本土企業從小柜臺變身為國際化大品牌的故事。這個IP是用區域文化轉譯成具有公眾共識度的文化符號的形象呈現方式，凝練了華強北博物館作為華強北地區的發展記憶樣本，在一定程度上濃縮了我國信息化發展進程。

在數字技術改變文化生態背景下，博物館社教創新本質上是以技術賦能激活文化基因，為歷史文化賦予新生命。華強北博物館的經驗告訴我們，在科技與文化深度融合、顛覆傳統教育邊界后，文物不是被動式展示而是主動式文化體驗，其不再是歷史信息的單向傳遞而是有意義的知識建構過程，也不只是單純的保護展示型體驗互動，而是一種參與者共創式的參與性共創體驗。但是，在技術融入時依然要堅持“文化為魂”，要在技術的適切性、人機協同性以及虛實融合性的關系中探尋契合點，不要滑入“技術至上”泥潭。未來，博物館要深挖“館—企—研產學”的合作力度，建立以數據為基礎的評價機制，打造地域文化IP，形成“技術支撐—教育實踐—文化傳承”良性循環。只有把握好技術與文化的辯證關系，博物館才能以技術為舟、文化為魂，在洶涌的數字技術浪潮中不忘本來、繼往開來，成為跨越時空連接古今的一條船，給人類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

（作者單位：深圳市福田區華強北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