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疊流行語主觀量表達

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時，通常帶有主觀性。而說話人的主觀性表現在量范疇上，就形成了“主觀量”這一概念。通過前期考察，發現網絡流行語中存在許多復疊形式，而復疊形式的網絡流行語可以表達主觀量。復疊形式主要分為重疊和重復兩種現象，重疊現象主要包括量詞重疊“ABB”形式、“AAB”形式，以及形容詞重疊形式“AA噠”形式、“AA子”形式和“ABB”形式；重復現象主要包括完全重復，如“沖沖沖”“買買買”“挖呀挖呀挖”等形式，以及部分重復，如“啊這這這”“啊這啊這……啊這這這”等形式。重疊和重復這兩種形式與主觀量的表達都有著密切聯系，其表達主觀量的類型主要有主觀大量和主觀小量。

“量”是人類認知世界的重要方式，在日常生活中，事物、動作、性狀等都含有“量”的因素。例如，蘋果三斤還是五斤，走一趟還是兩趟，衣服是厚了還是薄了。客觀世界中這些量的因素必然投射到語言中，人們通過語言表達量的概念，就被稱為量范疇的語言化。主觀量是說話人的主觀性在量范疇上的具體表現，任何語言都帶有說話人的主觀評價、態度及情感。同樣，網絡流行語中也蘊含著說話人的主觀性。通過考察發現，網絡流行語中蘊含著豐富的“復疊”形式，這些“復疊”形式是說話人的主觀性在量范疇的具體體現。李宇明（2000）用復疊這一詞指代“疊合”“重疊”“重復”三類現象，由于“疊合”不表示語法意義，因此不作為本文的考察內容；“重疊”是句法層面的復疊，名詞、動詞、形容詞、數詞等都有重疊現象，這些不同詞類的重疊可以表達一定的語法意義；“重復”是句法和超句法層面的復疊，多表示語用意義。以下將重點討論網絡流行語中不同詞類或格式的重疊與重復形式表達主觀量的具體情況。

重疊與主觀量

張敏（1997）提出可以將漢語重疊式的意義概括為：體詞重疊表示事物在量上的增減；動詞重疊表示動量增減；形容詞重疊多表示性狀的增減或強調程度的變化等。本節主要選取日常生活中頻繁出現的重疊類并且表示主觀量的一些網絡流行語，包括量詞重疊式表主觀量、形容詞重疊式表主觀量。

量詞重疊式表主觀量

網絡流行語中量詞重疊的現象比較普遍，本文將網絡流行語中量詞重疊的形式分為ABB式、AAB式兩種，以下將列舉一些網絡流行語中量詞重疊形式的例子，從而探究其主要的語法意義。

1.ABB式

李善熙（2003）提到部分方言的量詞重疊可以表示“小”，如呼和浩特方言中，“一堆堆”表示“一小堆”的意思，帶有主觀小量義。網絡流行語中也存在量詞重疊表主觀小量的例子，如“一下下”，“下”出現在數詞“一”之后表示動作數，是一個動量詞，網絡流行語“一下下”在句中位于補語的位置時，可以表示動量小、時量短的主觀小量之義。

例1：汽車污染大，幸福靠大家，徒行游街頭，鍛煉“一下下”，世界無車日，行動“一下下”，上班坐公交，停車“一下下”，健康快樂到你家。（抖音）

例2：哭什么哭啊，他笑著對我說，我只不過打了你這么“一下下”而已。（抖音）

例3：我只想再哭一下下。（抖音）

例1、例2、例3中的“一下下”均位于補語的位置，例1中說話人強調“鍛煉”“行動”“停車”的時量短，例2中說話人強調“打”的動量小。由于例1、例2、例3中的“一下下”具有時量短、動量小的含義，因此，可以表示主觀小量。

值得注意的是，“一下下”位于定語或者狀語的位置時，并不表示主觀量的含義，具體如下。

例4：在高高的腳手架上，他把對紅旗的熱愛和對敵人的仇恨，凝集在“一下下”錘聲里。（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5：她坐到寬大的梳妝臺前，“一下下”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她愛這瀑布般的黑色的長發，她愛鏡子里這張吐露著花一樣芬芳的臉，她愛她自己——她默默地欣賞著。（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4中，“一下下”位于定語的位置，表示“每一”的語法意義，即“每一下”。例5中，“一下下”位于狀語的位置，表示“按次序地進行”的語法意義，即“一下一下”。因此，例4、例5中“一下下”并不表主觀量的含義。

2.AAB式

“分”是一個度量衡量詞，“分分鐘”不同于普通的時間名詞，不是對時間的客觀描述，它的主要語法意義指時量短，可以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分分鐘”在句中位于狀語的位置，可以表示時量短的主觀小量之義。

例6：現在使用電子簽章，只要把“密鑰”插入電腦、點擊鼠標，無論多少案件都能“分分鐘”完成。（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7：我們云集了寧波9所重高的校長和老師，現在，他們就在9個微信群里等待大家，“分分鐘”解決你們的問題！！（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6、例7中，“分分鐘”均位于狀語的位置，例6中說話人主觀上認為“案件”在短時間內可以完成，例7中說話人主觀上認為短時間能夠解決問題。因此，例6、例7中“分分鐘”都可以表示“時量短”的主觀小量之義。

需要強調的是，當“分分鐘”位于賓語的位置時，表示“每一”的語法意義，當位于定語的位置時，則由本義的“時量短”之義引申為“容易實現”之義。

例8：生命太脆弱，珍惜好“分分鐘”，做有意義的事……好好待親人，愛爸媽，孝順長輩……風雨不動安如山，加油！！（北京語言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9：反正還有三個月的試用期嘛，如果她確實不行，讓她走也是“分分鐘”的事。（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8中，“分分鐘”位于賓語位置，表示“每一分鐘”，意思是“生命太脆弱，珍惜好每一分鐘”，這是客觀事實的陳述，并未含有“主觀小量”的含義。例9中，“分分鐘”位于定語位置，結合語境，說話人更想表達的是“讓她走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因此，包含“主觀小量”的成分較少。

形容詞重疊式表主觀量

網絡流行語中蘊含豐富的形容詞重疊現象，如“萌萌噠”“美美噠”“絕絕子”“水靈靈”等。本文將網絡流行語中形容詞重疊的形式分為“AA噠”式、“AA子”式和“ABB”式。以下將列舉一些例子分析網絡流行語中形容詞重疊形式表達主觀量的具體情況。

1.AA噠式

狀態形容詞一般表示增量，單音節形容詞“萌”重疊式加語綴“噠”構成狀態形容詞“萌萌噠”“美美噠”，表示程度的強化，因此，“萌萌噠”“美美噠”具有主觀大量之義。

例10：走在大街上，徐嘉祥也算潮男一枚。在微信朋友圈，他偶爾發發自拍，噘嘴鼓腮，表情“萌萌噠”。（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11：你肯定會被“萌萌噠”的國寶熊貓、小黃人、哆啦A夢、米奇、米尼、熊大、熊二、光頭強所萌翻。（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12：每個夢想都值得“萌萌噠”地追求！（百度）

例10、例11、例12中，狀態形容詞“萌萌噠”分別位于謂語、定語以及狀語的位置，這三個例句中的“萌萌噠”分別表示“表情非常可愛”“熊貓、小黃人等非常的萌”，以及“活力滿滿地追求夢想”，均表示程度的強化，因此，“萌萌噠”可以表示主觀大量。

例13：今天天氣真好，心情也很好，曬曬太陽，伸伸懶腰，心情也美美噠。（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14：只要你在嘉峪關，不管是哪里，我們都能幫你送到，輕輕松松開始燒烤，美美噠享受炭火帶來的巔峰樂趣！（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15：大家紛紛在簽名墻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呢！活動現場更有有獎問答和小獎品發送呢！看看我們美美噠的合照呢！（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13、例14、例15中，狀態形容詞“美美噠”分別位于謂語、狀語以及定語的位置，這三個例句中的“美美噠”分別體現出說話人主觀上強調“心情很好”“盡情地享受”以及“照片非常美”的感情色彩，因此，“美美噠”同樣具有主觀大量之義。

2.AA子式

單音節形容詞“絕”重疊式加語綴“子”構成狀態形容詞“絕絕子”，表示程度的強化。“絕絕子”在不同的語境中含義會有所不同，它既可以表示“太絕了，好極了”，用于夸獎某人某事非常出色，也可以表示“太絕了，差極了”，用于嘲諷或調侃某人表現糟糕。雖然“絕絕子”一詞有雙重含義，但均表示程度的強化，有主觀大量之義。

例16：她的一手燒菜技能真是絕絕子。（百度）

例17：她的演技真的絕絕子！看她的爆發戲，那叫一個震撼。（微博）

例18：這部電影劇情絕絕子，太爛了！（百度）

例16、例17、例18中，“絕絕子”均位于謂語的位置，例16、例17中的“絕絕子”分別強調某人燒菜技能很出色和“她”的演技非常好，例18中的“絕絕子”是指說話人嘲諷電影劇情非常糟糕。例16、例17、例18中的“絕絕子”具有程度加深之義，因此，都可以表示主觀大量。

需要強調的是，類似于人名的疊音形式網絡流行語，并不表示主觀大量，可以表示對某人親昵的稱呼，具有小稱的作用。

例19：暖暖的一周，收到了不知名好人送的奶茶，還有我靜靜子給買的厚襪子，開開心心等待假期的到來！（微博）

例20：與琦琦子游玩的美好時光。（微博）

例21：和芳芳子聊了聊，希望我們都成為自由、幸福、思想富足的女性。（微博2023年2月19日）

例19、例20、例21中，“靜靜子”“琦琦子”和“芳芳子”是說話人選用名字中的一個字重疊之后再加上子字得到的，較原本的稱呼而言，能拉近說話人之間的距離感，更顯親昵之情，具有小稱的作用。

3.ABB式

狀態形容詞“水靈靈”一詞原本既可以形容食物鮮美多汁，也可以指容貌漂亮而又精神。但在網絡環境中，“水靈靈”經常被用以描述意外的驚喜、快樂的體驗和愉悅的心情。

例22：雙胞胎排隊要糖，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誰不心動啊，網友：這么可愛的女兒，你居然有兩個，實名羨慕！！！（微博）

例23：她真的美得水靈靈……（微博）

例24：著一身紅色西裝背著小手，他就這么水靈靈地出現了。（微博）

例22、例23中的“水靈靈”分別作定語、補語，分別用以形容“雙胞胎的眼睛”非常漂亮和“她”非常的漂亮，強調程度較深，為該詞最原始的用法，具有主觀大量之義。而例24中的“水靈靈”是網絡環境中的用法，在句中作狀語，用以形容某人的表現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重復與主觀量

李善熙（2003）指出，重復是句法或超句法層面的復疊現象，可分為完全重復和部分重復。近年來，出現了一大批表示重復類的網絡用語，說話人通過對不具備程度義的動詞、形容詞、語氣詞的重復，使這些詞產生了程度義。

完全重復

完全重復既可以存在于句子內部，也可以存在于超句子層面，以下是存在于句子內部的例子。

例25：又逢“雙11”，“買買買”的節日氣氛洋溢在城市的空氣里。（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例26：奮力備戰“十四冬”，冰雪健兒沖沖沖！（人民網）

例27：價格“刺客”退退退，明碼標價新規施行。（人民日報）

例28：黨員干部也要在基層的花園里面“挖呀挖呀挖”，干小小實事讓群眾笑哈哈。（抖音）

以上這些例句都含有說話人主觀強調的意思，例25中說話人強調“雙11”大家買東西的節日氛圍非常高漲，例26強調臨近第十四屆全國冬季運動會，大家為冰雪健兒加油鼓勁的士氣非常足，例27強調對雪糕“刺客”的厭煩等語用義，例28強調黨員干部在基層工作，深耕細作的力度要強。以上例句中的“買買買”“沖沖沖”“退退退”和“挖呀挖呀挖”在句中都可以表示程度深的主觀大量之義。

部分重復

例29：啊啊啊啊這一套也太好看了吧，氛圍感拉滿！！！（小紅書）

例30：啊啊啊啊這兩天被兩個陌生女孩子夸好看，嗚嗚嗚，誰懂啊，女孩子的贊美真的讓人好開心好開心。（微博）

例31：啊這這這……眼淚水是合理的嗎？（小紅書）

例29、例30是對“啊”的部分重疊，例29是說話人對視頻里穿著紅色大衣、藍色牛仔褲女孩穿搭的評價，“啊”的重復可以強調說話人對女孩穿搭的強烈認可；例30中，“啊”的部分重疊可以表達說話人被“兩個陌生女孩”夸獎之后心情非常的激動。例31是對“這”的部分重疊，強調說話人對流水式眼淚質疑的態度。因此，例29、例30、例31均含有說話人對某人某物感到驚喜、期待、吃驚的主觀大量之義。

例32：啊這啊這……啊這這這。（抖音）

例32中，“啊這啊這”完全重復和“啊這這這”部分重復同時出現，通過使用這種重復的形式，在一定語境中可以表達說話人很吃驚或震驚的主觀大量之義。

結論

本文以網絡流行語復疊手段表主觀量為研究對象，首先對本文的關鍵詞“復疊”“主觀量”等進行了相關解釋，其次從語義、句法等方面重點探討了“重復”“重疊”形式表主觀量的具體情況，最后對網絡流行語中哪些復疊形式可以表示主觀量，哪些不能等情況做了相關解釋，得出如下結論。

重疊與主觀量

網絡流行語中，量詞和形容詞重疊式可以表達主觀量。但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量詞重疊式都可以表示主觀量，這主要與量詞或形容詞重疊形式在句中的位置有關。例如，量詞重疊形式“一下下”位于補語的位置，可以表示動量小、時量短的主觀小量之義；但當位于定語或狀語的位置時，由于并未體現動量小、時量短等語法意義，因此，不具有主觀量的含義。而通過本文的考察發現，網絡流行語中形容詞重疊形式表示主觀量似乎不受句法位置的制約。

重復與主觀量

網絡流行語中完全重復和部分重復形式也可以表達主觀量，本文重點考察了網絡流行語中常見的完全重復形式“買買買”“沖沖沖”“退退退”等，以及常見的部分重復形式“啊啊啊啊這……”“啊這這這……”“啊這啊這……啊這這這”等。這些形式之所以能夠表達主觀量，是因為重疊之后的形式能夠表達說話人主觀強調程度深的語義色彩，因此具有主觀大量的色彩。

（作者單位：商丘學院應用科技學院文學與教育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