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房子
蠟筆摹寫的太陽凝固在空中,再多一些線條,那些光就窸窣掉下來,布滿往事陰郁的瓷器面具,她破碎的手語和圍墻
七月,記憶里的海水應(yīng)飽嘗植被侵擾。魚群游動的影子像日光下駁雜而繁蕪的枝葉,一簇簇遮蔽著時間。而脈搏在水流聲里更加清晰。
“該如何走入生命的蔚藍?為了不滿足,為了可期許的?”她打開夏天的手賬本,在詩句里涂鴉吃語。用沾滿黃油的手指撥弄碎頭發(fā),換上跳舞鞋,輕盈踢踏著離開房間。
未來的世界在想象中塵埃斑斕。臺階下,兒時跳房子的線格
已經(jīng)模糊,無法攘緊的同伴和她身后的藍房子歌聲般飄遠。
以一塊礁石的堅忍踩進海浪
玻璃岸線外,更洶涌的生活撲面而至。
海濱游樂場
也許那些日子是可以緬懷的。
當我攀著秋千滑向更深的水域,觸礁般停駐于生活的某個岸口,為一只豢養(yǎng)過的海鷗而哀悼,堆滿禮物,果味汽水和白日夢的樂園大門會再次開啟。
三十年前消逝的熱氣球緩慢擦亮橘色的天空,海水蕩漾著,柔軟如絲絨織物,在無邊的語言和寧靜中漫開。被打濕的頭發(fā)里飄散出薔薇花和淺色糖果的芬芳。
你口含另一個清澈的秘密向我走來。身后,陌生的情人紛紛凹陷在藍色長椅,接吻,交換有關(guān)盛夏的誓詞。海盜船上,孩子們手握兔子氣球,笑臉在尖叫中斷續(xù)閃爍。
那時,我們毗鄰十七歲,還未洞悉身上諸多年輕的殘忍與疼痛的季節(jié)性,無需涉足牡蠣的死亡,也無需在烈日下練習(xí)迎風(fēng)逃跑。一種無法滴落的藍滯澀在眼晴里。
你不會不記得,我們向命運攤開青澀掌紋的時刻,多少破碎的夢仍然琴弦緊繃。
鏡中的島嶼
女人收斂起時間的裙擺,在島中安睡。四周環(huán)繞發(fā)光的海和珍稀石頭,鏡子熄滅又燃起的余暉。
第九百零八次日落后,一只藍色神鳥從長廊般的夢境艱難起身,抓撓詞語。她會再次醒來,擦拭每一面微弱的墻,讓愛和恐懼成為復(fù)數(shù)的自我之鏡。
坐在罹患疾病的詩句中,赤裸雙眼,為永遠沉迷故事的旅人決堤。最危難而最狂喜的時刻,任何文學(xué)性的手勢,都無法忠貞記錄一次逆流的孤勇,一場體內(nèi)崩塌的意識海嘯,和一個遭遇海難的人的記憶。
她閉緊雙唇,像八月休漁的指令,鏡子閃爍著,近乎坦白。直至下個世紀的渡船重新抵達。
有人仍在海底吞食大火。
海邊的重逢
燈塔把剩下的足印陸續(xù)點亮。潮水重復(fù)著冷卻的夢吃,燈與海面,互不打擾。
三點鐘之前,我們是兩座遙遠而相望的島。經(jīng)年離港的漂泊磋磨了地形,消蝕了志氣,唯有同樣潮濕的眼和手掌間根植的鄉(xiāng)音,彼此體認。
一片荒廢的海域含著熱淚將你我分隔開。在不曾觸及死亡的日光下,舷窗仍然牽動往事。
接近黃昏,所有舊時風(fēng)味的餐桌拉起手走近我們。海岸緩釋落日最后的糖分,構(gòu)筑交談,舌根卻泛起風(fēng)餐的苦澀
當無法慶祝的酒杯里盛滿詞語和水手們的陰影,你垂下頭,不再繼續(xù)吟哦冒險的日子,而我也羞于講述失敗的掌舵。
像某種鏡子般的皴裂在遲疑中發(fā)生。
無法回避沉默時,我們又提起杯中未消化的核污染
泳
為了更安全的藍,而游得更快。
屏息所有的不甘與熱望,用滑動的拳音打破它,打破這方鎮(zhèn)紙一樣靜置的池水。我懸停、退化的尾鰭在鏡面的天空劃過,接近于倒立。
倒立應(yīng)接近某種永恒的游動。
你總說,游動是奔赴自由的唯一途徑。
這么多年,我始終行走于陸地,錙銖必較著肺內(nèi)僅存的氧氣和毫厘間追趕的步伐,遺忘了一片水域那不安而準確的藍
如今,水域渾濁。我?guī)е阁w中習(xí)得的天分,墜入連日來渴慕的水中投影。一隊不可戰(zhàn)勝的魚群馱著夏天危險的幻覺,把漩渦攪得更深。
我已不再畏懼渦流或暗礁,直視一種必將抵達的生活,保持泳的姿勢。
而我裸露的意志也會像被水泡軟的紙,在未來倒灌的芳香皂液中洗凈、發(fā)白。
湖畔的回憶
水域空曠,水中有透明的皮膚。
一座湖甘甜的眼神,早在落霞鋪滿之前,已將天空遺失的玻璃點燃
我這異鄉(xiāng)的船也在這兒停泊了。
水草,琴弦微顫。漁歌泛起明亮的漣漪,把秘密寫在岸上,姓氏留在湖底。群鳥撲棱棱驚起雨水和樹枝,村落水銀般閃爍,我憶起滂沱的前世。
仍是這片水域,湖里有槳聲,漫過月光,與藻荇迷離交織,有魚,吞吐著果實,熄滅白色浪朵,夢境與水波緩慢流動著。
我抱緊時間的膝蓋,蹲在湖邊,嘗試垂釣一陣風(fēng),吹響漁船和湖心,璀璨如星星的一滴淚
并把它收攏為生命最后的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