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10年的大部分時間里,美國的黨派文化斗士們一直在圍繞社交平臺這一爭議領域展開激戰——爭論Facebook和Twitter的規則是過于嚴格還是過于寬松,YouTube和TikTok的內容審查是過多還是過少,以及硅谷的技術公司是否系統性地壓制了右翼的聲音。
這些爭端尚未平息,一場新的戰爭已然打響。這場爭斗圍繞人工智能展開,焦點在于ChatGPT、Claude和Gemini等前沿AI聊天機器人輸出的內容是否存在政治偏見。
數個月以來,保守派一直將矛頭對準人工智能公司。今年3月,眾議院共和黨人傳喚了處于第一梯隊的人工智能開發商,調查他們是否曾與拜登政府勾結,以壓制右翼言論。本月,密蘇里州共和黨總檢察長安德魯·貝利(Andrew Bailey)啟動了一項調查,質疑Google、Meta、微軟和OpenAI是否正在訓練各種人工智能系統對有關唐納德·特朗普總統的問題做出有偏見的回答,從而引領“新一輪審查浪潮”。
7月下旬,特朗普本人也加入戰局,就他所謂的“覺醒AI”發布了一項行政命令。“我們將徹底擺脫覺醒。”他在一次演講中說道,“美國人民不希望人工智能模型中出現‘覺醒’馬克思主義的瘋狂思想,其他國家也不希望。”該行政命令與白宮一項新的人工智能行動計劃一同公布,新計劃將要求獲得聯邦合同的人工智能開發商確保其模型的輸出內容是“客觀的,不受自上而下的意識形態偏見的影響”。
如今,特朗普及其同盟揚言要撤銷利潤豐厚的聯邦合同——OpenAI、Anthropic、Google和xAI最近獲得了國防部價值高達2億美元的合同——以此迫使人工智能公司解決他們的擔憂。該行政命令指示聯邦機構在選用人工智能系統時,將更多選擇那些“尋求真相”和“意識形態中立”的系統,而不是那些聲明多樣性、公平和包容性等概念的系統。它還指示管理和預算辦公室向各機構發布關于哪些系統符合這些標準的指導。
這場爭斗圍繞人工智能展開,焦點在于前沿AI聊天機器人們輸出的內容是否存在政治偏見。
這一策略聽起來似乎很耳熟,因為它與共和黨人多年來針對社交平臺公司的做法如出一轍—利用法律威脅、充滿敵意的國會聽證會和精心挑選的案例來迫使企業改變政策,或者刪除他們不喜歡的內容。
這是否虛偽?當然。但最近的歷史表明,以這種方式向企業施壓是有效的。Meta今年結束了已持續多年的事實核查項目,YouTube也在2023年修改內容政策,允許更多否認選舉的內容呈現。詬病這兩項變化的人士認為,這是對右翼批評人士的妥協。
批評者們認為,人工智能開發者故意將左翼世界觀植入旗下的模型,隨著人工智能被整合到教育和醫療保健等領域,這種世界觀將被進一步放大,引發更大的風險。
受訪的法律和技術政策專家表示,這種觀點存在一些問題。首先,也是最明顯的一點,向人工智能公司施壓,要求它們改變聊天機器人的輸出內容,可能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在最近Moody和NetChoice的訴訟案中,最高法院認定社交網絡公司有權執行自己的內容審核政策。法院可能會駁回特朗普政府的論點,即它正試圖對政府承包商執行一種中立的標準,而不是干涉受保護的言論。
芝加哥大學法學教授吉納維芙·拉基爾(Genevieve Lakier)說:“他們的做法似乎是在說,‘如果你的產出內容是我們不喜歡的、我們稱之為有偏見的,我們就不會給你本來打算提供的聯邦資金。’這似乎是一種違憲的游說行為。”
還有一個問題是,“中立”或“無偏見”的人工智能系統具體該如何定義。當今的AI聊天機器人是復雜的、基于概率的系統,它們被訓練來作出預測,而不是給出硬編碼的答案。哪怕提示語相同,ChatGPT的用戶也可能會看到完全不同的響應,這取決于他們的歷史聊天記錄和他們所使用的模型版本等變量。測試人工智能系統是否存在偏見并不是直接給它提供一系列有關政治的問題,然后看它如何回應就能得出結論。
非營利公民自由組織“民主與技術中心”負責政策的副總裁薩米爾·賈恩(Samir Jain)表示,特朗普政府的行政命令將設定“一個非常模糊的標準,服務提供者根本無法達到”。
想要告訴人工智能系統如何行動也存在技術問題。具體來說,它們并不總是聽從指令。艾倫人工智能研究所(Allen Institute for AI)的研究科學家內森·蘭伯特(Nathan Lambert)表示,“控制人工智能在被逼問時給出的許多微妙答案是一個前沿技術難題,實踐中往往受制于早期決策之間復雜的相互作用。”
換句話說,此事并非簡單地告訴AI聊天機器人要少些覺醒主義那么容易。開發者可以對聊天機器人做一些相對簡單的調整——比如改變“模型規范”(即向人工智能模型提供的行為指令集)——但這些動作并不能保證聊天機器人會始終如一地做出保守派想要的行為。
但是,探討特朗普政府的新規能否經受住法律的挑戰,或者人工智能開發人員是否能實際開發出符合這些規定的聊天機器人,可能都無關緊要。特朗普這些舉措旨在威懾。面對可能失去利潤豐厚的政府合同的風險,人工智能公司可能會像早前面臨相似處境的社交網絡公司一樣,覺得與其抗爭,不如屈服。“即使行政命令違反了第一修正案,也很可能沒有人會去挑戰它,”拉基爾說道,“我對這些強大的公司如此輕易地屈服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