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的魔性（速記7則）

喜歡南美，一是因為它遠，難以抵達；二是它陌生而暈眩，語言、氣候、感官、色彩，空氣中有花香。陌生感，是我旅行的動力。

2023年12月26日，周二，第17天，巴西福塔萊薩（Fortaleza），30攝氏度

晨抵福塔萊薩，從沒聽說過這個城市。我首次去巴西是1992年，先到圣保羅，一落地就激素上揚，興奮又警覺。葡萄牙語的世界，一旦語言不通，就感覺危機四伏。旅行，我奔陌生感而去。10∶45下船，一些老油條的美國人早已趕到碼頭跟黃牛司機砍價，成功的就上路，砍不動的就回船，索性罷游了。他們多半以前來過，不在乎。我們叫了輛車，想去海里游泳。一對天津老夫妻不說英文，又到了葡萄牙語地盤，有點忐忑，想搭車，當然歡迎。當?shù)厝俗钕矚g的是梅雷萊斯海灘（Meireles），海水藍得晃眼，像是童話。租了躺椅、太陽花傘。童齡小販竄過來兜售水果，我們要了幾只椰子解解渴。我下海游了幾圈，怕有鯊魚出沒，只敢在淺水區(qū)。巴西經(jīng)濟增長乏力，人均月薪不到3000元人民幣，低于印度。不過陽光熾熱的國家，人容易樂觀。眼前的海水藍得有點假，竟讓人有點被麻醉的快意。三四個中學生模樣的朝我們靠近，只是靦腆地笑。我問他們來意，打頭的說，他們在當?shù)丶夹Ｗx書，想募點錢去美國學IT。看他眼神誠懇，寧可信其真，也沒問他為何今天沒去上學，給了他10美元。回程沒打車，想見識一下老城。老城破落，藍色涂鴉滿街，沒幾家店鋪開門，公交車偶爾駛過，烈日下拉下長長的黑影。終于走到攻略上的中央商場，是個巨大的鋼結構。中午升溫，里邊的貨，多半“中國制造”，旅游紀念品似乎也來自義烏。轉往旁邊大教堂，上帝又不開門。大街上，一中年勞工，黑衣長袖拉著板子車，車上斜站著十多個女模特衣架子，下半身裸露，粉色肌膚，周圍用粗繩捆著，不讓它們倒下。烈陽下，肉欲的燃燒與苦力的掙扎。

半天逛下來，只是昏沉。想到此行要走160多個港口，不知道“皇家”怎么選定航線，希望沒有湊數(shù)的。記起今天是毛主席130周年誕辰。對我們這代人，他的生日是集體記憶的儀式感。記得小時候那天食堂里會吃面，加糖的。

2024年1月4日，周四，第26天，烏拉圭蒙得維的亞

船抵烏拉圭首都，坐大巴去獨立廣場。1830年憲法頒布，烏拉圭正式建國，中國當時是清朝道光十年。1930年，為慶祝建國百年，烏拉圭承辦了首屆世界杯足球賽。對烏拉圭的第一印象，它很不“拉美”，膚色、人種、肢體語言更像歐洲，難怪昵稱“南美瑞士”：小國，人口350萬左右，白人占90%以上，印第安人不足5%，多為意大利、西班牙、德國后裔。令我吃驚的是此地華人少得可憐，據(jù)說僅三四百人，或是華人最少的國家。1980年代中期，烏國結束軍人獨裁，推行議會民主，政局穩(wěn)定，人均GDP 2萬多美元。不過，對它的好感，因我在獨立廣場找?guī)艽烨沂臻T票而大打折扣。世上的國家制度，可按廁所經(jīng)營方式分為兩類：廁所收費國與廁所免費國。廁所免費的，當然更為人道。

今日行程是拜訪一家酒莊。途中常見路旁玫瑰色的袋子，里邊裝了土豆、洋蔥，是農(nóng)民擺攤賣的。打理酒莊的女主人教我們辯認葡萄。她是意大利人后裔，做事利索，又透出陽光烤熟后的慵懶。烏拉圭地勢平坦，有點像她祖先的家托斯卡納。我們一眾人聚在酒莊大廳里，中間是舞臺，和著鼓樂的是穿著紅披風的探戈舞者。客人們圍坐四周品酒，最后腳底發(fā)癢則全場起身牽手跳群舞。好酒者半醺著重復酒話，打聽酒的價錢，而后捧著幾瓶好酒上車。回程車里，多半打盹，歲月靜好。車到碼頭，人半醒，太陽開始收場，一天又到頭了。

以前我常把烏拉圭與巴拉圭弄混——它們都在南美。若阿根廷愿意勻出點地盤，兩個“拉圭”即成鄰國。1992年我去巴西，開完會從里約坐夜車去伊瓜蘇瀑布，就在巴西、阿根廷和巴拉圭三國邊境。巴西司機問我想不想過境去巴拉圭吃早餐，那里便宜。我說想去，可多走一國，但沒簽證。他說沒事。到了巴拉圭一邊，從高處俯瞰：巴西一側景色最養(yǎng)眼，道路齊整，屋舍植被有序；阿根廷也不錯，應屬小康；唯獨烏拉圭邊境最雜亂，泥地顛簸。眼前的三國景象，給我上了制度一課。

2024年1月5日，周五，第27天，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

凌晨5點到岸，碼頭上亮著黃燈。旁邊有集裝箱堆場，都是國際航運的老臣：馬士基、CMA、中國遠洋、臺灣長榮，全球物流的搬運工。第二次來阿根廷首都。上回是2013年去南極，先飛此地。記得去了貝隆夫人艾薇塔的墓。只見全球各地游客用各種語言敘說她的小道消息。抵達著名的玫瑰園時，一同行者吐嘈，這種地方有什么好來的。每到陌生大城市，我一般先坐觀光車解決“水土不服”，坐兩個來回兜遍全城，想象自己是個當?shù)厝恕Ｎ覍Π屠漳獏^(qū)（Palermo）感興趣是因為博爾赫斯，它有點像倫敦的漢普斯特德，住著許多文化人。博爾赫斯的童年在巴勒莫家中的圖書室度過。等他重回故土時，已是陌人，目力已廢，文字也更克制。他出生在19世紀的尾巴，死于1986年，曾戲言“我從不看報紙，時效只有一天的東西重要不到哪里去”。我讀書大半輩子，已不迷信名人金句，至少明白名人的話不可當真。博爾赫斯有個很喪的內心。他說：“我寫作，是為了讓光陰的流逝使我心安。”他常以寫訃文的心境落筆，“伺候一個隨時可能隕落的神”。

去了雅典人書店“El Ateneo”，所謂的世界上最美的書店，前身是一家名叫大光明劇院（El Teatro Grand Splendid）的老劇場。對任何帶有“世界最X”前綴的人、地方、物品，我本能地存疑并反感，不過理智多半為虛榮降服。它不是書店，只是一個打卡景點，書只是擺設。不過咖啡廳設在舞臺上，這很聰明。我們要了紅茶、熱巧克力坐舞臺上看風景。一個亞裔女子盯著我的郵輪胸牌，問我客從何來。她是韓國人，已移居阿根廷多年，表示也想試一次環(huán)球行。偌大書店，英文書籍僅兩書架，邊緣得可憐。當然，這是英語沙文主義的狹隘。南美從來就是整個世界，語言與足球是天然屏障。市中心超市，邂逅一對年青母女。我問她最近的物價，她說首都的日子已過不下去，通脹加劇，近期牛奶已漲了近兩倍，孩子怎么辦。說著眼圈紅了。她說她住在中產(chǎn)高尚社區(qū)，前幾天居然有人在垃圾箱里翻找可食的東西，以前完全不敢想象的。

今晚在此過夜。

2024年1月6日，周六，第28天，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

中午，路過一餐廳。系黑圍兜的服務生正用粉筆在黑板上改寫菜價，當然是漲價。我們進去，店內無食客。天熱無甚胃口，我們還是點了兩份，讓店里體面些，多些生意。服務生有些沉悶，說每天都得改菜價，物價通漲止不住，人心不穩(wěn)。這座城市在20世紀初已是風情萬種的世界都市，但它總逃脫不了魔咒。下午去MALBA，即拉丁美洲藝術博物館，門口買票排長隊。正巧有弗里達特展，一個高位截癱、粗眉連成一線的墨西哥女子，全球辯識度最高的偶像之一。1954年她因肺炎感染而亡。展覽最后一幅展品，是弗里達躺在棺木中的遺容，右手扶胸，手指上兩枚大戒指，雙眼微睜，似在假寐。她的粗眉，像一只正展翼的大鳥，棲息在她臉上。一個五六歲的女孩趴在照片前認真地看遺容。她還不明白死亡。

買了幾張拉美海報。付錢時被告知最好支付現(xiàn)金，若用信用卡，要多付15％。據(jù)說阿根廷匯率眼下有三個版本：官方是1美元∶800阿根廷比索，信用卡是1∶945，黑市以Blue Dollar網(wǎng)站為準，1∶990。

黃昏回碼頭。海面柔和起來。我在陽臺上來回聽《阿根廷別為我哭泣》，那是麥當娜主演的電影《貝隆夫人》的主題歌。對于麥當娜演他們的“第一夫人”，阿根廷人一開始是抵制的，但安德魯·韋伯的這首歌打消了阿根廷人的敵意。船開始緩緩脫離碼頭，我難得把擴音器音量開足，聽這首歌。朝向碼頭側的陽臺上都站著人，默送這個美麗、品位高雅但國運多難的國家。“阿根廷，別為我哭泣，事實上我從未離開過你。在那段狂野歲月中，瘋狂歷程里，我始終信守諾言，別將我拒之千里。”這也是一個國家的祈求吧。

2024年1月25日，周四，第47天，智利科金博（Coquimbo）

地圖上，智利是世界上最狹長的國家，像是南美大陸西部一條溜邊的長尾魚，其國土的長度是寬度的24倍。這幾天已到智利，昨天是瓦爾帕萊索（Valparaiso），色彩斑斕的海邊山城，掛著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標簽，也是智利獨裁總統(tǒng)皮諾切特的故鄉(xiāng)，大詩人聶魯達在此也有度假屋。我喜歡瓦爾帕萊索老城通往山頂?shù)乃鞯溃ˋscensor），始建于1883年，現(xiàn)在還在上上下下。還有山城的七彩臺階，每一級畫一種顏色，以黃藍紅居多。我向上攀了四五十級，回看海邊，卻有一絲悲涼。智利多地震，20世紀初就有一次，差點毀了此城。國與人同，也有命。

科金博主街上冷清，兩側是葡萄牙殖民風格的聯(lián)排建筑，外墻剝落，仍可見當年氣派。一戶人家門半掩，我探頭張望，里頭男主人迎上來，客氣地請我們進去小坐。主人堅邀，我也想進去一看。主人60多歲的樣子，臉灰白，頭發(fā)蓬松，像個游魂，一只貓在腳邊圍著打轉。里邊高敞，但昏暗，中間有個天井，光柱由上而來。他說少許英語單詞，我也只問英語單詞。我們站著聊。他說這是他父母家，小時候在此出生長大，成年后去了首都圣地亞哥，很少回來。上個月老父突然死了，他趕回奔喪，辦完后事就一病不起，關在老父親臥室昏天黑地睡了一星期。貓咪也開始黏我們。天花板在至少三米半的高處，不過已露敗象。我說這里市面好像不景氣。他說經(jīng)濟很不好，失業(yè)的人多。他突然跑去里屋，取來一疊老照片，說是一百年前的這條街。我翻拍了，跟他道別，他堅持將老照片送我，我不肯收。拉鋸幾次后，我妥協(xié)，請他在照片后簽個名，并留下地址、電話。臨出門，他指指我脖子上的相機，“相機放背包里，街上不安全，有人搶。”

拐過街角，見玻璃門貼了“恭喜發(fā)財”大紅字，心想是華人超市。入內，店面不小，多半“中國制造”的日用品，足有上百種。店員多是智利或南美女孩。一華人小伙上前招呼，自我介紹是經(jīng)理。他名叫章梓陽，從浙江溫州過來，從小貪玩，初中畢業(yè)后不想升學，父母怕他學壞，把他托付給一位在智利做生意的溫州老鄉(xiāng)。30多小時飛機后，他到了智利。科金博這家超市就是他張羅起來的，招人進貨都是他管。我問生意好做嗎？他說智利輕工業(yè)不行，日用品靠進口，中國東西便宜，生意好做。只是南美人生性松弛，很難管，面試表現(xiàn)不錯，入職后就打回原形，遲到早退不賣力，當?shù)貏趧臃ㄋ坪醺Ｗo雇員。他說當?shù)厝A人不多，但有事抱團。他已有了個漂亮智利女友，西班牙語也進步了，圣誕節(jié)平安夜也有著落了。

2024年1月29日，周一，第51天，秘魯庫斯

科飛庫斯科，原印加帝國首都，名字的意思是“肚臍眼”，地球之中心。印加遺址馬丘比丘，世界新七大奇跡之一。登機前，我已對此行不抱奢望，當?shù)鼗疖囁緳C工會正舉行罷工，反對管理層引進新的售票制，加上國際囑目的全球行郵輪“加持”，他們豈肯放過如此示威良機。“皇家”已從邁阿密派高管到秘魯談判說項。這幾年從溫泉鎮(zhèn)到馬丘比丘，鐵路罷工是常事，幾乎是不可抗力，就看你運道。同行的一美國老兵，近八十，已顫顫巍巍，我常當他拐杖。此次是他第四次到庫斯科，前三回都因鐵路罷工泡湯。我慰問他，他抖了抖長眉，反正馬丘比丘一直在，還有下次。

庫斯科，海撥3400多米。入城已近黃昏，鵝卵石鋪就的路現(xiàn)出幽光。我的第一反應，它太像西藏，無論光線、建筑、街景，還是緩行的印第安人的膚色，似印加帝國冥冥中有個西藏。古路鋪得講究，中間由碗口大的卵石砌成，再用小塊卵石向兩側鋪開，最后再用大卵石收尾。街沿窄，均用黃色標出。很多藍窗，與天色同調。拐角趴著條大黃狗，已習慣行色匆匆的游客，頭都不轉。庫斯科落在山谷，四圍的山不高，多被沿坡而建的印第安民居覆蓋，墻多赭紅，犬牙交錯，遠看形似貧民陋屋。一印第安女子著黑帽、黑衣、黑褲，蹬皮靴，漫無表情行在石街。地攤上多是當?shù)厝耸止ぶ瞥傻难蝰効椘罚弊邮痔着纾迷诓⒉粡娰u。我見卵石縫里硬是鉆出幾片綠葉，黃昏都活了起來。

晚餐在Errazuriz餐廳。妻子有高原反應，頭痛，開始用氧氣瓶。我去過西藏阿里、香格里拉、西寧，高原反應總有，但盡量不用氧氣。高原反應本是旅行一部分，不體驗也可惜。若不劇烈，扛一下也就適應了。記得二十多年前到拉薩，半夜翻身，完全不知身在何處，眼睛一黑，摔倒在床下。今晚住JW Marriott El Convento，據(jù)說是庫斯科首選的五星酒店，由16世紀一家修道院改建而成，是印加與西班牙風格的混血。席間消息傳出，與秘魯鐵路當局溝通失敗。因無法保證途中安全，只能放棄馬丘比丘，轉去其他景點。妻子已睡，仍吸著氧。我去修道院走走，山下飄了點雨，高原反應讓我頭重腳輕，下臺階只能小心扶墻，盯著轉角黃燈，想象自己是黑袍神父，手掌燭火巡 夜。

2024年1月30日，周二，第52天，秘魯庫斯科

7∶30早餐，修道院回廊，中庭花開。妻子仍在吸氧。服務員是印第安人，中年，黝黑膚色，手腳極其殷勤，忙著取來叫不出名字的水果。他在酒店做事二十多年，因為賣力，老板喜歡他，從沒丟過工作。臨別我在他手心塞了點美元當小費。他把錢放進白褂口袋里。旅居在外20多年，我已習慣付小費，且越付越多。內部壓力來自兒子，他總怕我們付少，對中國人名聲不好。外部壓力也有，源自中國人不肯付小費的印象。出外旅行時，人容易敏感，想得多，面皮也更脆弱。我們多付點，服務員迎接下個中國客人的面色就更好看些？

坐車去薩克塞華曼（Saqsayhuaman），最出名的印加城堡，一個衛(wèi)城。參觀印加遺址，最理智的是把學過的物理化學都留在家里，也不必刻意詢問科學答案。壘這座城堡，預計用了30多萬塊巨石，最重的20噸，征用勞工累計約2萬人，耗時半個世紀。我隨身帶了一張紙，想插入兩塊巨石之間的縫隙，果然敗北。導游是這樣一種職業(yè)，一半講人性，一半講神性。他們最眉飛色舞的故事，常常最經(jīng)不起推敲，可又有誰在乎 呢？

午餐在薩拉潘帕花園（Sarapampa Hacienda），吃完有馬術余興。我們圍坐一大圈，高潮處喝彩，再大呼小喚和深藍的姣小女騎手合影。最后一站，是太陽神殿（Qorikancha），正是暖陽黃昏。人說歲月靜好，應是這個時辰。鵝卵石街，彈出薄薄一層金光。此神殿由印加皇帝下令興建，主祭太陽神，外墻曾用金箔鑲嵌。1533年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扣押印加皇帝，洗劫神廟，掠奪金飾，拆毀神廟的所有地上建筑，并嚴令以金銀支付巨額贖金。因巨石砌成的神殿地基無法摧毀，殖民者只能在圣地之上“混搭”，建了圣多明戈天主教堂。導游，一個溫和的印第安人，太陽神殿在他眼里是印加與西班牙殖民者的和解。我在神殿基座前多待了片刻：印加人的石墻底座，邊角圓潤，略微扣進，呈灰弧形，不用任何沙漿卻嚴絲合縫。但越往上走，石工越粗糙。據(jù)說圣多明戈教堂的穹頂?shù)顾^三次。誰是修建圣多明戈教堂的工匠？是不遠萬里的西班牙殖民者，還是對殖民者充滿敵意的印加族 人？

背包里有本馬克·亞當斯（Mark Adams）寫的旅行記《到馬丘比丘右轉》（Turn Right At Machu Picchu）。亞當斯是自然探險編輯出身，明白“紀念日”的價值。2011年7月是耶魯學者賓厄姆（Bingham）發(fā)現(xiàn)馬丘比丘100周年，隨著大日子臨近，秘魯人對賓厄姆的反感愈加激烈。亞當斯想趕在百年之際重走一遍賓厄姆的馬丘比丘之路。他幸運許多，因為他是秘魯?shù)呐觥Ｓ袝r身份政治比常識重要得多，因為身份政治可以不講道理，如同漢學家最好娶個中國夫人。

過了六十，我很想做亞當斯的事，挑幾段存疑但感興趣的故事，重走那些歷史。記得2001年西藏之行，長達一月，在珠峰營地、阿里無人區(qū)和大車店過夜，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可與孤獨相處。某夜我和司機在藍黑天幕之下窺見半豆燈火，車近才知是道路養(yǎng)護站，一師傅單人值班。外邊已攝氏零下，師傅不多言語，遞我一件老棉襖，硬實得很。我把它放在坑上，立得起來，像個站崗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