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藏高手的境界

與普諾泰為伴，是幸福的

二十幾年前，你說有人用兩輛“奧迪”換一架照相機，不換的是不是傻子。沒想到的是在末代皇子金毓嵐家里，竟然遇上了我上高中時的鄰居楊瑞云，更巧的是兩輛車子都不換的老相機主竟然是他。他說那時候是他不走運的時候，全家收入不過千。有位從南方來的收藏家，托了好幾個人才打聽到他的單位找了去，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普諾泰還在不在，我愿意出兩輛‘奧迪’換它。”楊瑞云咬咬牙不換。

楊瑞云，頗有些胖，小時候洋溢后巷的人都叫他楊胖子，他總是張開大嘴“嘿嘿”一笑，看上去對這個外號還挺滿意。他當時是柯尼卡公司的一位職員，樂觀開朗。幾十年前，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里他從一位老先生那里淘得這架值兩輛車子的相機。這是一架名符其實的“匣子”。相機的所有部件全部裝在一個小木匣子里。在這幾十年的時間里，他一時一刻也沒離開過它。“從有了它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了解它的身份。”他遞給我一個小本子，那上面滿滿地記著關于這架相機的資料。想起來了楊瑞云在我們胡同里是唯一喜歡擺弄相機的玩主。

相機的中文譯名叫“普諾泰”，洋名叫Protar。1894年德國制造，相機為單組四片，有效光圈為1：12.5。另外還可兩組聯合使用，構成對稱式雙光鏡頭，為雙光普諾泰（Doppel-Protar），有效光圈為1：6：3。其中每一組鏡頭可單獨使用，機身為木與金屬合制。快門有T門、B門，速度設置有1秒等８個速度。該機最大的特點同時也是最大的優點是，其鏡頭可自動拆卸。楊先生對我說：“這在當時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相機制造史上的一次革命。”“普諾泰”引發了他對相機制造史、相機原理的研究，同時也使他走上了攝影、沖卷、洗相、放大的攝影藝術之路。

這架相機目前不僅保存完好，而且還能使用，上好120卷就可拍照。用它拍照比今天的照相機費事多了。先要把相機固定在一個三腳架上，然后調整光圈，調好后再裝上膠卷（膠卷裝在一個密封的鐵盒子中），按動快門。照完一張后，取出裝膠卷的鐵盒過片，然后再重復上述過程，照第二張。楊先生還說，這架相機通過對鏡頭角度的調整，可以進行仰拍，說起相機楊先生有講不完的話題。一架相機引起了他對光學的愛好，以及他對攝影的愛好。他常常抱著“匣子”四處溜達，遇上好玩的好看的就照，有時竟引得人們來圍觀他。一次他拿著匣子去給愛新覺羅家的人看，看完相機和他的“表演”，人們都說從前宮中也有老式相機，不過差不多全比它年代晚，也沒有它這么“先進”。

“普諾泰”是十九世紀末期的產物，它代表了當時歐洲科學技術的先進水平，當清朝的人們還是長袍馬褂的時候，它傳入中國可以說是當年中西科技產品交流的一個鮮活的見證。收藏的價值常常就在引人回味的地方。“與普諾泰為伴，是幸福的。”我巧遇楊瑞云，見到他收藏的“匣子”至今又過去二十多年，現在有時還總想起他和他的“匣子”。

癡迷扒村瓷盤

喜歡收藏的人，不論藏什么，都有一個這樣的習慣，只要聽說誰誰誰淘到一件好東西，哪怕是四處托人引見也要去觀賞一番。我雖然不懂瓷器，有人說我懂點，其實我那不是懂，是因為在古玩界里面采訪久了，見過的瓷器非常多，所以朋友們總是半嘲笑地說我懂點。這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聽說有位藏家新淘來了一件宋代扒村窯瓷盆。正好有朋友跟對方熟，于是讓朋友帶著我過去?一眼。

扒村瓷盆是扒村窯的作品，要說扒村窯，就不能不說磁州窯系。磁州窯系是我國北方最大的一個民窯體系，磁州窯系的歷史，可追溯至唐代北方燒制白瓷的民窯。瓷器圖案豐富多彩，紋飾的題材多取材于喜聞樂見的民間生活。禹縣扒村窯即為磁州窯系中有代表性窯址之一。扒村窯，在河南省禹縣扒村，故稱扒村窯。該窯在唐代就開了火，后來又歷經五代、宋代，到元代依然繼續，一直到明代還有。我看見的這只白地黑花折沿盆，藏者明言是扒村窯的作品。它的沿面和底面都是很平的，大盆一共繪有五組紋飾。在盆的沿面上繪有十二朵花以及松針紋飾。盆的壁上有蓮花十一朵，向著看它的人們盛開著，而盆底的外圈上又有四組卷枝紋作裝飾，看上去極富有審美效果。盆心的一朵大花，更是與盆上的其他圖案交相輝映，妙趣橫生。這只扒村窯瓷盆到底是不是宋代的，藏者告訴我們說，其說不一，有說是的，有說不是的，更有說是明代的。當時藏者本人卻堅稱是宋代扒村窯的作品。他說也找專家鑒定過，專家認定不是宋的，他說無論是不是宋的，但他就堅信是宋代的。他說藏了不少瓷器，沒有一件讓他這么動心，這么喜歡，這么堅信自己的眼力。我跟他說，民間收藏有個潛規則，“一票否定”，何況好幾個人質疑。他辯稱這個規則，他懂。不過收藏和單純地拿古代物品來做研究，根本上就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收藏的樂趣在于淘，在于玩，在于心有所屬。就像愛一個人一樣，不管這個人有什么特點，或沒什么特點，只要遇上了，偶然一次，那種刻骨銘心的愛都是永駐的。他說在一個地攤上遇上這件扒村窯瓷盆時，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久久地，久久地，連腳都移動不了了。”他被這件東西深深地打動著，“扒村窯的好東西。”他收藏民窯瓷，對扒村窯不僅早有耳聞，而且心儀已久，遇上了一定要先得之而后快。回來后他就一直找資料，查文獻，考證對他來說就像魔怔了一樣。收藏最有意思的莫過于對自己所藏藏品的考證與堅信，這是一個充滿了樂趣的事情。

與白玉仕女有緣

從前看電視劇，里面有個警官叫麥歐，誰承想沒幾天就碰上一位姓麥的哥們兒，手里正把玩著一件白玉仕女像。他說淘換這東西時，最先見的是一件童子白玉像，工料都很好，年份包漿很好，無奈他就是不喜歡。藏玉，其實藏的不僅僅是玉石，而且更重要的是緣分。什么玉和你有緣，什么玉就值得收藏，不值得收藏的，都是無緣。

這件和田白玉仕女立像，玉質溫潤細膩，人物雕刻精美細致，衣著褶皺自然，整體搭配合理，刀工硬朗流暢，是一件完美的收藏品。清的仕女形象明顯是受繪畫的影響，仕女形象纖細俊秀，簡潔生動，刀法輕柔流暢。玉的加工技巧雖然千變萬化，歸根到底就是“琢”“磨”二字。琢是使用工具，將造型中多余的料切除掉，手法有鍘、摽、摳、劃等。這哥們兒雖然比我小很多，但懂的東西不少，心得也夠用。他說你看這件仕女像，準確的造型就是通過“琢”來完成的。清代人對于仕女的審美觀在這里得到很好的體現。“琢”的手法嫻熟到一定水平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如果哪一步做壞了，那么整個人物形象就會變得很丑。它就不會像現在我們看到的那樣楚楚動人了。“磨”是利用工具將造型中的余料研磨掉，為了使人物形象更加清晰、更加賦有韻味，就要“磨”。“味道是磨出來的。”麥哥們兒說這是他玩玉多年的體會。磨不僅僅是一種工藝，而且還是一種對話，是人和玉之間的對話。

仕女作為一種藝術題材，在中國古代有悠久的歷史。仕女形象最早出現在陶器之上，隋唐時期，仕女體態豐腴，容貌靚麗，妖艷芬芳，但不失典雅、端莊，“環肥燕瘦”。宋元時期，由于理學的興盛，仕女形象大多流于平常。唐代與清代對仕女的看法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唐代仕女的手指豐腴多姿，清代的十指尖尖如筍，身材窈窕，衣紋洗練。細看白玉仕女像，十指還真尖尖如筍。一件仕女像好看不好看在其次，主要是要“艷而不俗，妖而不窕”。委婉含蓄，深沉文雅。一件有價值的白玉仕女像，不僅玉質要好，而且人物要神似。貌似神離，美艷入俗就不可取了。

在這樣一件不大的玉件上，一個顧盼生輝、美目傳情的仕女形象被完好地展現出來，并取得“濃黛輕紅點花色，還欲令人不相識”的藝術效果。“鳳眼”“柳眉”“櫻桃小口”“纖纖玉指”美麗動人，“散黛隨眉廣，燕脂逐臉生”“流盼發姿媚，言笑吐芬芳”一番風韻，美色當前，能不動心否？

抱柱匾上的人生啟示

收藏一件好東西，有時候往往是很偶然的。我一個朋友手里藏著一對抱柱匾，這對抱柱匾不是像淘藏那樣收來的，而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得到的。他說收藏的樂趣不在于收藏過程中有什么故事，而是在于藏品本身。這對大漆描金抱柱匾為清代作品，匾的上端是蝙蝠，寓意為“福”，下端是兩條龍，兩條龍的中間是一個變形的“壽”字。上下兩端之間是文字字為“知事忍事不多事自然無事，安心養心不欺心才得放心”。

老牌匾最招人喜歡的地方，是它那不出聲的文字，文字中飽含了人文、道德、風俗、人生境界、工藝等多個方面的文化內涵。“以前老牌匾很少有人注意它們，許多很有收藏價值的老牌匾，被用來作鋪板、作案板、作豬草墊板，有的甚至被劈成柴火入灶，很可惜。”說到這，他還真的很難過。就拿這塊抱柱匾來說，大漆描金又是清代的東西，存留得又好。清朝時期有不少名門望族喜歡在家族的牌匾上雕刻各種字體，匾上文字的字體蒼勁有力，描金字非常醒目。收藏玩的就是這些東西和內容。更重要的還是這對抱柱匾上的文字，它直接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對處人處事境界的追求。你看“知事忍事不多事自然無事，安心養心不欺心才得放心。”這兩行字掛在自家宅院中是不是很有座右銘的作用。可以想象，這對抱柱匾一定是掛在官宦人家或是書香家庭的，家里面的人出來進去，低頭不見抬頭見，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被匾上的文字熏陶成了雅士。這也是一種教育，一種潛移默化的教育。匾既可以顯示一個家族的門第與社會身份，又直接反映了當時的人文風俗。

匾額是中國古代建筑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組成部分，有人說它是古建筑的眼睛。人們平常所說的牌匾，細說的話橫著掛的叫“匾”，豎著掛的叫“額”，掛在柱子上的就叫“抱柱匾”。正常的情況下匾額掛在門的上方或是屋檐下。按著習慣，一處院落如果四面都有門的話，這四面是都可以掛匾的。如果不是四面都掛，起碼正面的門上是一定要掛匾的。

這類來自于民間的帶有民俗民風內容的牌匾，相對于皇家宮廷牌匾、勝景寺廟牌匾來說，具有更多的人生經驗的內涵與人生期望，玩味起來最有味道。有的可能濃縮了一時一地一事的故事或傳說，有的可能記載的是一個人、一個家族或一個村落的歷史。但有一點，所有牌匾的內容都是正面性的，有的是頌揚性的，有的是規勸性的，有的是警示性的，有的是哲理性的，就像這對抱柱匾。匾文用詞很費斟酌很有講究，一定要有畫龍點睛的作用才是好文字。別看這對抱柱匾上的文字就這么兩行，但它表達的意思就是，做人一定要做好人。好人的標準，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要求，今人不苛責古人，才能和歷史交流。不拘泥于古訓，才能有所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