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納斯，連通周邊的文化紐帶

在2024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龍年春晚舞臺上，我國少數民族三大史詩同臺唱響。其中，柯爾克孜族史詩瑪納斯，主要流傳于新疆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以下簡稱“克州”）等地。

克州境內有昆侖山最高峰公格爾峰、被譽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由此衍生出“西王母之邦”的傳說。據說雪山腳下美麗神秘的喀拉庫勒湖，就是當年周穆王赴昆侖所訪原始部落的“西王母瑤池”。

在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上，史詩瑪納斯傳唱千載。它講述了英雄瑪納斯及其七代子孫，率領柯爾克孜人民抵御外侵、守護家園的傳奇故事。這部比荷馬史詩還長十幾倍的鴻篇巨制，不僅是柯爾克孜族民間文化百科全書，更以鮮活的人物、磅礴的敘事和深邃的內涵，成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寶庫中的瑰寶。在與中國相鄰的吉爾吉斯斯坦，瑪納斯同樣廣為流傳，成為兩國民間文化交流的重要紐帶、民心相通的生動注腳。

古老史詩的新型載體——

從口頭轉向文本，瑪納斯被更多人認識了解

“克孜勒蘇”意為“紅水”，源于境內的克孜勒蘇河。河流自西北向東南流經克州，形成天山與昆侖兩大山系的自然分界線。這條河谷是絲綢之路中段線，歷史上來往的商旅，就跋涉于兩大山系之間。不同文化的交流，催生了這部涉及眾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民間文化傳奇。

克州素稱“萬山之州”，境內雪山冰峰林立，海拔5000米以上雪山就有20余座。冰川與河谷交織的險峻地貌，塑造了柯爾克孜族堅韌的民族性格，也為史詩中英雄征戰、部落遷徙敘事提供了地理原型。

瑪納斯產生于公元9至10世紀，千百年來一直口耳相傳。民間歌手在史詩創作與傳承中起著重要作用。善于演唱瑪納斯的民間藝人被尊稱為“瑪納斯奇”，每個瑪納斯奇都會結合自身特點即興創作。同樣的故事情節，不同人會有千變萬化的表達。很長一段時期，瑪納斯全靠演唱者口傳心授，學唱瑪納斯并非易事?？酥莞栉鑸F演員買買提吐爾干·艾色克回憶，他小時候學瑪納斯時，沒有現在這么多的文字和音視頻資料，“為了向富有經驗的瑪納斯奇學習，經常需要翻山越嶺”。

為保護這一重要文化遺產，20世紀60年代起，我國開始對瑪納斯史詩進行大規模搜集記錄、翻譯出版及研究工作。居素甫·瑪瑪依，是當時唯一能完整演唱瑪納斯的民間藝人。他演唱的瑪納斯史詩，對結構、語言進行了必要加工，總計23萬余行，是目前世界上內容最完整、結構最宏偉的唱本，從頭唱到尾要一年多時間。經過30多年努力，居素甫·瑪瑪依演唱的8部瑪納斯史詩內容，于1983年全部記錄到紙上，1995年全部出版。史詩從口頭轉向文本，從活形態走向固定文本形態。

2006年，瑪納斯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22年4月6日，歷時10余年，2000余萬字的《瑪納斯》（漢文全譯本）首次發行。相較老一輩瑪納斯奇，青年瑪納斯奇開始嘗試用國家通用語言演唱。聞著油墨香、摸著“瑪納斯”3個燙金大字，瑪納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江努日·圖日干巴依眼眶微紅。他知道，從此瑪納斯可以被更多人認識、了解。

“這是祖先留下的故事，我們怎能不把它演唱；這是先輩留下的遺產，代代相傳到了今天。只要唱起先輩的英雄故事，優美的詞句就會噴涌而出！”氈房前的板床上，幾位瑪納斯奇盤腿坐成一排，交替演唱。雄渾大氣、婉轉悠揚的詩句，飛向藍天、飄向遠方。

推陳出新的創作編排——

從單一唱本走向舞臺創作，從草原走向更廣袤的世界

回首、跳躍、伸展……在克州歌舞團排練廳，歌舞劇瑪納斯演員用流暢的舞步，演繹英雄贊歌。根據瑪納斯唱本改編的舞劇、歌劇已先后向外界公演，克州歌舞團在此基礎上編創了歌舞兼備、敘事言情的原創歌舞劇瑪納斯，并于2020年成功首演。

瑪納斯最初是以“一個人唱、其他人聽”的形式傳承的。1984年，瑪納斯第一次從草原搬上舞臺。此后，瑪納斯以二重唱、合唱、彈唱、對唱、表演唱、歌劇、舞劇等不同形式與觀眾見面，并加入了庫姆孜、口弦、克亞克等民族樂器。

買買提吐爾干自幼生活在克州烏恰縣邊境牧區。在他的記憶里，無論是在茵茵牧場，還是在溫暖的氈房，哪里有柯爾克孜族人，哪里就有瑪納斯的歌聲?！盁o論是在婚禮上、節日上，還是放牧回來，大人們總會聚在一起唱瑪納斯。我也會去模仿大人們的唱腔、動作，那時候我就想著，有一天要是自己也能給大家唱瑪納斯，讓更多人聽到，那該多驕傲！”買買提吐爾干說。

2017年，畢業于音樂學院的買買提吐爾干進入克州歌舞團，擔任瑪納斯史詩編曲工作，開始系統學習如何更好地表演瑪納斯史詩。他嘗試著借助現代音樂手段使瑪納斯更具感染力。2023年，克州歌舞團聯合三縣一市歌舞團總計80多人，分別在克州、烏魯木齊和北京完成9場歌舞劇瑪納斯表演。每當劇目終了、掌聲熱烈響起時，買買提吐爾干都會覺得，之前付出的每一分努力，此刻都得到了最好回應。

從瑪納斯單人傳承，到走出草原、走上舞臺，這一千年史詩傳奇不斷以創新姿態，從帕米爾草原走向更廣袤的世界。2023年，克州新建的瑪納斯史詩大劇院正式營業，至今已經演出750多場，吸引約9萬人次觀看?？酥葸€成功舉辦了10屆瑪納斯國際文化旅游節。

2024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龍年春晚，瑪納斯登上北京主會場舞臺。買買提吐爾干帶著他8歲的兒子梅肯，演唱了搖滾版的瑪納斯。“梅肯就像我小時候一樣，喜歡對著鏡子去模仿那些優秀瑪納斯奇的表情、動作、聲音，新一代瑪納斯奇的種子正在發芽。我希望更多的人認識到瑪納斯的魅力，把瑪納斯傳承下去，發揚光大，走向世界?！辟I買提吐爾干說。

中吉兩國的友誼見證——

從共同傳承到相互學習，合作交流促進了民心相通

千百年來，瑪納斯在中國柯爾克孜族和吉爾吉斯斯坦吉爾吉斯族民眾間流傳，兩國的瑪納斯奇用共同的語言、共同的音樂曲調，演唱英雄瑪納斯及其后代英勇斗爭的故事。兩國人民由此有了連通彼此的文化紐帶。

“瑪納斯及其口頭演唱傳統，從19世紀以來就成為我國與中亞地區民間文化交流的重要內容?！敝袊鐣茖W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研究員阿地里·居瑪吐爾地認為，我國和中亞地區的這種口頭演唱傳統彼此推動和促進，一代代瑪納斯奇發揮了不可替代的紐帶作用。

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學院榮譽資深教授、博士生導師胡振華曾多次訪問吉爾吉斯斯坦。他了解到，吉爾吉斯斯坦很早便記錄了幾十位瑪納斯奇演唱的瑪納斯，還曾有過相關的歌劇、舞劇、電影。“中吉兩國通過相互學習、合作交流，使瑪納斯成為兩國的友誼見證?！焙袢A介紹，吉爾吉斯斯坦學術界舉行的歷次瑪納斯國際研討會，都邀請中國學者參加，還出版了中國瑪納斯演唱大師的文本。

2009年和2013年，中國申報的瑪納斯和吉爾吉斯斯坦申報的“吉爾吉斯史詩三部曲：瑪納斯、賽麥臺、賽依臺克”，先后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為兩國共同保護這一史詩傳統開啟新的歷史篇章。2019年，吉爾吉斯斯坦政府在比什凱克為中國著名瑪納斯說唱藝術家居素甫·瑪瑪依樹立了雕像。同年6月11日，中國中央歌劇院赴比什凱克成功演出大型中文歌劇瑪納斯，現場座無虛席。買買提吐爾干也曾和同事們一起赴吉爾吉斯斯坦交流演出，“10天左右的時間里，我們演出了很多場，在廣場、學校和當地的瑪納斯奇一起演唱，互相交流，他們很喜歡我們的演出”。

瑪納斯這一文化瑰寶，不僅成為連通周邊的文化紐帶，也拉緊了中國與周邊國家民眾的情感紐帶。

（《人民日報》2025年8月1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