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接班”石破茂？

10月初，日本執政黨自由民主黨總裁選舉將正式展開。近幾天，該黨多名成員宣布參選或明確參選計劃，目前5人競爭格局已基本確定，分別是現任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前經濟安全保障擔當大臣小林鷹之、農林水產大臣小泉進次郎、前經濟安全保障擔當大臣高市早苗和自民黨前干事長茂木敏充。

9月7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在官邸宣布決定辭去自民黨總裁職務。自民黨隨后宣布，將于9月22日發布黨總裁選舉公告，于10月4日進行投計票。

山窮水盡

按照自民黨“必須有人為失敗負責”的不成文內規，石破內閣在7月就已經形同“死緩”。自那之后，自民黨進入“宮斗”狀態。

就個人意志而言，得位殊為不易的石破茂比前幾任首相更為珍視首相的位置。近一個多月居于守勢的石破茂，多次通過媒體表達了無意辭職的決心。無奈他所依仗的堡壘不過是自民黨幾位大佬在去年危難之際臨時搭建的空架子，缺乏黨內資源支持才是石破政權的真實現狀。

其實“必須有人為失敗負責”的規定并非無解，以往資源雄厚的自民黨總裁大可把負責黨務的干事長拋出來祭旗，轉而尋求新的代理人。但對石破茂來說，曾經擔任派閥領袖、政治經驗老到的自民黨干事長森山裕如同最后一道防線，犧牲森山裕只會讓自己徹底暴露在反對派的火力面前，以至于陷入兩難境地。

森山裕對石破茂也不可謂不盡心。由于以往的首相交接都會遵循黨內的潛規則，自民黨黨章甚至沒有彈劾總裁的相關規定，所以反石破派只能把黨章中“提前舉行總裁選舉”的條款作為逼迫石破茂的武器。不過，“提前舉行總裁選舉”卻無先例可循，黨章中也沒有究竟該如何執行的細則。這種情況下，主持黨務的森山裕便在制定相關細則的過程中想盡辦法為提前舉行總裁選舉設置障礙。比如他駁回了反對派希望匿名聯署的要求，在規則中明確“提前舉行總裁選舉”需要由國會議員實名提出，相關名單將向社會公示。

上述規定顯著增加了提前舉行總裁選舉的政治成本，使得攻方也必須押上未來的政治生命。無奈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當內閣中的10名副部長級閣僚公開宣布贊同提前舉行總裁選舉時，石破茂的防線便土崩瓦解。9月2日，重重壓力之下，以森山裕為首的自民黨內四位要員集體宣布辭職為敗選負責之時，石破政權已經進入倒計時。

多達10名副部長級閣僚同時“造反”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這正是石破內閣的結構性問題。依靠各方勢力微妙平衡登上首相之位的石破茂為安撫黨內，把內閣的各個職位作為論功行賞的籌碼在黨內進行分配。為維持黨內團結，反對派也會獲得部分職位，這也是自民黨派閥政治的傳統套路。自民黨內麻生派以外的派系雖然在名義上已經解散，但派系的運作機制卻還在繼續。對那些本就不屬于石破派嫡系的入閣者來說，背刺首相根本談不上臨陣倒戈，聽候本集團的調遣才是政治上的忠義。

石破茂選擇9月7日宣布辭職，其實已經是堅守到了山窮水盡。9月8日是“提前舉行總裁選舉”聯署書提交的日期，一旦黨內多數議員和地方支部希望石破茂下臺的意愿公之于世，他連最后的體面都會失去。

誰接任？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自民黨內緊鑼密鼓籌劃“逼宮”大戲之際，石破內閣的民意支持率卻在穩步提升。日本經濟新聞社8月底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石破內閣支持率較7月上升10％，半年以來首次超過四成，來到42％。在每日新聞社當時關于“誰最適合擔任下屆首相”的調查中，石破茂獲得21％的支持率，穩居第一，上屆總裁選舉中與石破共同進入決賽的高市早苗雖然位列第二，但支持率只有14％，與7月相比甚至還下降了一個百分點。然而，自民黨內政治的走向從來不由民意決定，元老們的密室政治才是關鍵。

目前，自民黨黨內擔任過首相的現任國會議員還有三位，即麻生太郎、菅義偉和岸田文雄。前首相的超然地位，使得他們成為可以在幕后遙控黨務的“三巨頭”。

立場最為保守的麻生太郎與石破茂的政治立場相去最遠，上次選舉中麻生太郎甚至不惜犧牲本派系的河野太郎也要力挺安倍的“政治遺孤”高市早苗。這次“三巨頭”中第一個公開表態的也是麻生太郎，結論自然是石破茂必須下臺。

政治理念相對溫和的兩位前任首相菅義偉和岸田文雄，則是石破茂就任首相的幕后推手。他們對于高市早苗重回安倍時代的政治主張十分忌憚，因而共推石破茂以延續兩人的政治路線。然而，長期在自民黨內屬于非主流的石破茂終究不是親信。對兩位黨內元老來說，石破茂更多是自民黨黑金丑聞危機下勉強可以接受的“敗局處理者”，爛攤子一旦收拾完畢，便沒有特意保留的必要。9月6日菅義偉在與石破茂的密會中應該是明確表達了不再支持石破政權的意志，結果就是石破茂在第二天宣布辭職。

為了避免石破茂魚死網破，采取如一些媒體預測的提前解散眾議院舉措，政治手腕圓滑的菅義偉想必也為石破茂的未來進行了妥善安排。此外，石破茂也“抓住”了體面下臺的良機。正如石破茂9月7日晚間在媒體見面會上所稱，特朗普剛簽署美日貿易協定的總統令，這意味著作為石破內閣急務的日美貿易談判塵埃落定。即便日美雙方在7月底已經達成協議，但只要特朗普不簽字，一切都存在變數，所以有著保持政權連續性的必要，而此時圓滿完成使命的內閣終于可以功成身退。至少在表面上看，石破茂自己給出的理由還算符合日本政界的大義名分。在鮮花簇擁中下臺的體面，也為他保留了以前首相之身進入自民黨“元老院”的資質。

自民黨下屆總裁選舉將于9月22日進入公示流程，正式選舉則要到10月4日。從選舉研究的角度，只有進入公示流程，參選名單出爐后，對總裁選舉的合縱連橫與最終結果的預測才更精準。初步判斷，最熱門的人選還是高市早苗和小泉進次郎。

在石破茂主政期間遠離政治核心的高市早苗之所以成為熱門人選，和她在上屆總裁選舉中進入決賽的成績有直接關系。但如果僅以過去的成績推論未來的結果，或許有些刻舟求劍的嫌疑。要知道，上次的總裁選舉反映的是2024年眾議院選舉前自民黨內的政治格局。在當時的眾議院選舉和今年的參議院選舉中，作為黑金丑聞始作俑者的舊安倍派比其他集團受傷更深，而安倍派議員的落選最終都將轉化為高市早苗在總裁選舉中的票數損失。即便日本基層民粹主義泛濫可能會有利于高市早苗提升地方票，地方票的所得恐怕還不足以彌補議員票的損失。

在農林水產大臣任上緩解了日本國內米價高漲危機的小泉進次郎，在這一年取得的政績無疑為其加分不少。他的政治理念更為接近菅義偉、岸田文雄乃至石破茂，也容易在眾議院中與第一大在野黨立憲民主黨進行協調。對于在兩院中都喪失了多數黨地位的自民黨來說，要使政令順暢，這樣的協調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小泉進次郎的首相之路仍有變數。“三巨頭”中的麻生太郎和菅義偉雖然年逾八旬，但岸田文雄卻只有68歲。一旦裁判下場比賽，比賽的走向將徹底改變。畢竟未來三年，日本都不會舉行國政選舉。對于即將當選的新首相來說，這意味著漫長的蜜月期。這種情況下，哪路人馬下場爭雄都不足怪。如果說去年在頹勢下進行的選舉注定產生一位“臨時”首相，那下個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則很可能選出在較長時間里帶領日本的領導人，因而此次總裁選舉的過程也會更為跌宕起伏。

（作者系四川大學世界史系副研究員，中華日本學會理事，教育部高校國別和區域研究備案中心日韓研究院兼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