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我一直是個不敢將“我想要”說出口的人。那時,“配得感”這個詞還沒有火起來,朋友們只是覺得我“總愛藏著掖著”,殊不知,我只是不敢承認自己在努力:月考后對答案,同桌發現我只錯了兩題,我解釋道“是亂蒙的”;朋友問起我的周末計劃,我不好意思說“去圖書館學習”,便含糊答道“隨便打發一下時間”……
我這擰巴的性格源自初二那年的校運會。那時,班級要求每人至少參加一個項目,我報名太晚,只能選擇3000米長跑。彼時,正處在發育期的我體重驟增,動起來笨拙遲緩,活像個灌了鉛的木偶。每天放學后在操場上練習時,我總能聽到跑道邊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嘲笑聲:“瞧她,那么胖,估計跑到運動會結束都摸不著終點線……”料峭的寒風灌進喉嚨,我只覺得鼻腔、肺里到處都堵得難受。
果不其然,校運會那天,我成了運動場上的笑料。大約跑到第五圈時,我的小腿突然抽筋,最后幾圈幾乎是拖著腿挪到終點的。裁判宣布我是最后一名時,看臺上鋪天蓋地的笑聲幾乎要將我淹沒。
上高中后,我仍未能擺脫陰影,只恨不能變成隱形人,生怕再惹來他人的冷嘲熱諷。選科后,學校鼓勵每個人把目標院校寫下來貼在墻上,唯獨我的名字后面是一片空白。我不敢寫,我總覺得將目標公之于眾會惹人恥笑,一定會有人說我不自量力、白日做夢。而我名字后的那片空白,很快吸引了班主任老楊的注意力。
在一個黏膩的夏日傍晚,老楊突然用指節叩響了我的課桌:“你來一下辦公室。”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她突然向我提議:“以后一起夜跑吧。”
那時,老楊剛來學校不久,傳聞她雖有名校背景,但教學能力欠佳,因而被學生視為“不討喜”的老師。
我想,我們倆大抵是同病相憐吧。自那天起,我們倆正式結成了“夜跑搭子”。
傍晚的校園褪去了喧囂,操場上仍有三兩學生在跑步,腳步聲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穿著熒光綠跑鞋的隔壁班男生,扎著高馬尾辮的田徑隊女生,他們跑過我身旁時,掀起的氣流中總夾雜著竊竊私語。每當那些議論聲隨風傳來,我便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頭不自覺地低了下去,腳步也拖沓起來。這樣反復幾次后,老楊突然折返,扯下自己的耳機塞進我手里。
“你跑得慢,耳邊就都是笑聲;你跑得快,耳邊就只剩風。”
我戴上了老楊的耳機,里面正播放著一首激昂的外文歌,節拍與我奔跑的步頻完美契合。那強勁的旋律瞬間吸引了我,雙腿不自覺地跟著節奏加速。很快,夜色籠罩了跑道,視野中的一切逐漸模糊,外界的聲響漸漸消失,只剩下我的心跳在寂靜的世界里愈跳愈響。當計時器上的數字跳到29分鐘時,我第一次完整地跑完了3000米。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看似不可及的終點并沒有那么遙遠,只要過濾掉身旁的雜音,哪怕步履蹣跚,也終能抵達。
此后,我與老楊每天都準時在操場集合,戴上耳機,播放各自的“戰歌”,沉浸于節奏中,而后邁開步伐全力奔跑。漸漸地,我的腳步越來越輕盈,也越來越穩健。冬去春來,當料峭的春風再度擦過耳際,我早已甩開眾人,成為跑道上唯一的領跑者。
再后來,我不再依賴耳機了,那些旋律早已融入身體,化作肌肉記憶。我也徹底明白——
跑道兩側的聲音永遠不會消失,但當我們真正奔跑起來,世界自會調低不相干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