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649.2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803(2025)03—0065—07
在中國教育史上,書院的設置起源較晚。通常而言,書院是因為民間與官府的雙重關系,在書籍廣泛流通之后,讀書人圍繞著藏書、刻書、教書、寫書、編書等活動,在某些空間或地方,產生知識累積與傳播文化的行為與過程。[1](P1-2)
明清以來,地區出現了許多著名書院,其中紫陽書院(今市硚口區新安街內)極具特色,頗為知名。漢口紫陽書院又稱新安書院,兼具會館功能,是清朝康熙時期到漢口經商的徽州商人集資所創,興建多年,規模陸續擴大,逐漸成為重要的城市景觀。值得注意的是,紫陽書院兼具救助、義學、祭祀、育嬰等功能,再加上建筑宏偉、設施眾多,遂成為本鄉或異鄉人士的重要城市地標。他們對紫陽書院有著共同的情感和記憶,既逐漸產生了認同感,也凝聚著互助互動的社會關懷。
一、紫陽書院與家族關系
“紫陽\"為朱熹之別號,南宋以后,朱子學影響漸大,遍及東亞,因而有學界“東亞朱子學”之稱。[2書院深受朱子學之浸淫,強調朱子教化之良俗民風,或多或少表現出“私學公共化”的特點,充盈著朱子學的價值理念。[3]
漢口紫陽書院的創建,發端于僑居漢口或經商或定居的徽州士紳商賈的合議。徽州前稱為新安郡,朱熹又是徽州婺源人,于是這類亦儒亦商的人士,既承學術淵源,又秉文脈傳承,往往在多處建有紫陽書院。
漢口紫陽書院創建之起因,也是如此。“蓋昔鄉先生之旅處于斯也,其心未嘗一日忘新安之教,故于鄉里聚會之余,共敦孝友睦姻任恤之誼,思有所托以行之永久,乃議創建書院,將待其成,與父兄子弟朋友日相講習于其中。\"[4](P1)
目前,學界研究紫陽書院,特別強調徽商同鄉互助的一面。他們認為,書院除了講學與祭祀,更兼具會館功能。周春健、鄒華清認為,徽商足跡遍布全國,漢口為多,依托書院聯系同鄉,顯得十分必要且迫切。[5](P38正如董桂敷所說:“余維書院之建,一舉而三善備焉:尊先賢以明道,立講舍以勸學,會桑梓以聯情。\"[4](P221)趙玉在《紫陽書院志略序》中強調,多省會館遍天下,紫陽書院名雖為書院,實又為會館。眾所周知,會館最早是提供給赴京考試的學子居住使用,又稱試館。后逐漸擴大范圍,成為同鄉人相聚或人城者駐足交際的場所,故會館有時以省、府、州縣等命名,有時又以行業命名,有時又以特殊的某人某學為名。會館是中央集權與基層治理二者不斷調適完善的結果。但是,“修齊治平”的使命感在執行者與參與者中持續存在,這些人在會館中竭力謀求會館成員的情感聯系、信息交流、各種實際且有效的幫助,來維持一方基層社會的穩定。[6](P325)反過來講,會館在既有功能之上加進了書院特色,成為其殊勝處。這正如趙玉所說:“入學有師,育嬰有堂,宴射有圃,御藻有樓,藏書有閣,祭儀本家禮,御災有水龍,通津有義渡,賓至如歸,教齊不知,恤其不足,皆他處會館之所無,即有亦不全者,而后知創始諸君之功不朽也。\"[4](P241-242)
一,但如果只從會館或是徽商互助的角度談,不免歷史深度不足,太過注重徽商本身而忽略了學術教育的傳統與影響。事實上,從書院聯系到構建家庭、宗族、鄉黨秩序,正是宋代以來朱熹這些儒者經世致用、化民成俗的追求。“管攝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世族與立宗子法。\"[7](P85)朱熹在給呂祖謙的信中說:“欲修呂氏鄉約、鄉儀,及約冠婚喪祭之儀。\"[8](P1458)其背后的深意與傳統“修齊治平\"的理念有關。書院之建設,其理想正在此。而朱熹等儒者,更非只注重內在精神的提升,他們講修身,養心性,編纂《家禮》,然后齊家,從個體的道德修養,延伸到日常的生活禮儀,再擴展到宗族家族之中,進而編寫家譜、族譜,訂定家規族規,推行鄉約。重要的是,書院講學論學,以文會友,成為傳播知識、理念、價值的重要場域。書院因為宗族支持,自然也成為社會與家庭、家族互動的聯結點、核心點。袁甫《番江書院記》說:“在家庭則孝友,處鄉黨則信睦。\"[9](P199)呂祖謙《麗澤書院學規》記述:“凡預此集者,以孝悌忠信為本,其不順于父母,不友于兄弟,不睦于宗族,不成于朋友,言行相反,文過飾非者,不在此位。\"[9](P214)由此可見,書院與會館的結合,并非全是因為徽商的地緣關系,而是與宋代以來的教育理念有關,這是士紳商賈們在興建書院時從朱熹身上秉承而來的傳統。“五百歲以來,天下言學者咸奉朱子為大宗,而新安人士近闕里之居,窺藏書之秘,流風余韻,繼繼承承,經術發明,后先相望,即入塾而肆,負笈而游者,亦莫不墨守
彝訓于勿喧。\"[3](P191)
二、紫陽書院與會館經營
紫陽書院的經營管理,也包含著商業思維與行為。董桂敷記載:“書院歲入房租凡四千三百余金,春秋二祭及各度支不下二千,余止二千三百金,僅敷每歲一萬五千金之息,而此一萬五千金之虧乏終不得補。諸公相與熟慮深思,以為前此建造時,同鄉既有捐輸,且并取其厘金矣,此時重捐則無名,不捐又無濟,于是倡為集會之舉。每百金為一籌,凡作一百五十籌,隨人度力受籌,每籌歲給還十六金,以十年為率……十年之后,以有余補不足,補之而有余,則皆書院之余矣。\"[4](P266-267)據統計,紫陽書院每年可得租金四千四百零四兩,與董桂敷所言相差不多。書院建設依賴集會眾籌,《漢口紫陽書院志略》卷八便列有諸多捐贈者姓名,“則書院之成皆眾人之力,其名已與書院同不朽矣\"[4](P267)。根據陳玥的研究,此類融資的收益周期是10年,投資回報率為 60% 。捐贈者多是徽人,這反映出從書院到宗族到同鄉的聯系過程,他們投資與書院有關的建筑,或修或建,“倡為集會之舉”。而出租市屋的租金,可以超過書院預算支出,這也是投資產生盈利的原因。另外,陳玥從《漢口紫陽書院志略》記載的許多土地或出租契約中,挖掘出五種土地權利的特征,即“契約表達的自由特性、基地與房屋權利的可分離屬性、基地權相對房屋權更具強制性、地產業主的非自然人格以及城市中的土地業主與官府維持著較為密切的關系\"[10](P262)。相較于傳統社會的土地權利,書院地產有著相對獨立的地位,而處理地產是書院轉虧為盈的關鍵。
其后,書院祀產漸增,大家更是議定:“凡祀產租息,司匣者按季發折,著祠丁收取。如果過期不能全清者,定于春秋蔡期通知值年司事諸公,一同坐索。否則鎖門另召,不得徇情,有誤公事。\"[4](P296)可見,紫陽書院對于土地房屋等財產經營的理念與辦法,與傳統書院靠著學田、學費方式維持有所不同。
不過,紫陽書院在興建擴充的過程中也遭遇了許多土地產權問題。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原本答應遷移搬家的百姓,簽訂協議后反悔。雍正六年(1728年),紫陽書院的經理者打算把新安巷拓寬,并新建碼頭,不料產權遭人惡意侵占,遲不歸還。兩件事情后來都鬧上公堂,書院一方花費了不少心力處理。董桂敷曾說:“亦謂我書院初基,經緯未定,群言遞起,竭力以潰于成,中更因循,產契潛佚,又賴我友君子起而爭之,用能條理始終整齊嚴密。\"[4](P2)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畢沅再任湖廣總督。他的祖籍是安徽,便大力支持紫陽書院建設,后來更命人或是親自撰寫《募修漢鎮新安書院序》,序中言:“余惟江漢名區,南北往還,會館之設,所在多有。而新安以書院名者,獨以文公之鄉而重也。余世家新安,而通籍于吳,念鄉人之為此舉,無非充其好義樂善之懷,而為維系桑梓之本,且其所以恪守文公之道誼家法者深矣。\"[4](P251)他甚至命人貼出告示,說書院準備修葺,實為崇儒重道之盛舉,顧慮到漢鎮這個地方,五方雜處,人龍混雜,良莠不齊,如有刻意尋釁滋事,又或者攫竊財物,騷擾妨礙書院辦公者,一律依法處理。“示仰該處保甲軍民人等知悉,如敢乘此興工之際,攫竊木料磚石,及藉端尋釁滋擾,許該商等指名赴地方官具報,以憑嚴拿究辦,不稍寬貸,各宜凜遵毋違。\"[4](P284)
書院土地產權的爭議,與居民的紛爭,或是遭遇不法分子糾纏,時有發生。但書院持續為社會付出,關懷同鄉、造福鄰里甚至擴大到惠及當地居民。康熙四十九年(1711年)八月,武昌、漢口二府同日大火,又以漢口最為嚴重,燒毀萬家,火光滿天。火苗從市集、街巷,蔓延至渡口,百姓死傷頗重,許多人躲至書院,或在照墻戟門內,或在尊道堂、寢堂前,書院盡力維護,保全生命不下數千人。雍正五年(1727年)六月,江水暴漲,堤岸崩潰,同樣損失不輕,而書院地基較高,水患不甚嚴重,居民躲進書院中,書院建造席蓬,安頓災民,給醫藥、助官斂,持續數月。[4][P260-261)除此之外,徽商汪衡士在畢沅的同意下,將“水龍\"納入官方消防體系,并雇用役夫22人。這些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平時接受滅火訓練,一旦居民遭遇火災時,可以迅速集結,投入救災滅火。為此,制定相關獎勵懲罰條規:“乃募蘇工之善制者為水龍二,制成立之程式,凡用役夫二十二人,平居無事,月給工食白金七金,使各自治其業,有事而用之,則各衣皂衣、操水具,或挑或挽,各隨其宜而奮其力,火熄乃已。每水龍出,則給賞以四金,司鹽之家給之。\"[4](P265)既成慣例,往往也保持高效率,書院在社會救助扶傷方面有了更多的貢獻,“由是漢鎮有火災,水龍至,則視其高下向背,縱之橫之,水勢所逮,燎應手撲滅,附近居民得以安息,其有益于人者如此\"[4](P265)。
三、紫陽書院與城市記憶
紫陽會館(書院)身處新街,本身的建筑格局是:祠宇有尊道堂、寢室、照墻、戟門、斗奮池;樓閣有御書樓、藏書閣、文昌閣、魁星閣;廳舍有晏射軒、近圣居、啟秀書屋、六水講堂、主敬堂、愿學軒、致一齋。書院陸續被人題詞、歌賦、寫序、述記,諸如《御書樓題詞》《御書樓題賦》《尊道堂序》《半畝池記》《西廳記》《紫陽書院藏書閣序》《宴射軒記》《啟秀書屋記》《主敬堂序》《愿學軒序》《致一齋說》《報功祠記》《魁星閣記》等。書院在修葺重建之后,又有捐贈,新建鋪房、回廊、廂房、坐樓、圍房、圍墻等。道光年間刊行的葉調元《漢口竹枝詞》說:“京蘇洋廣巧安排,錯彩盤金色色佳。夾道高檐相對出,整齊第一是新街。\"詩歌原注:“街道店面,此為冠冕。蓋徽州會館之出路也。\"[11](P38)徽州會館就是紫陽書院,出紫陽書院,即為新街。街上商鋪甚多,店面熱鬧,人來人往,客源充足。葉調元甚至以夸飾的文學筆法,說漢口商業興盛,“此地從來無土著,九分商賈一分民”,所謂的“一分民\"即“亦別處之落籍者\"[](P30),,這足見當時漢口商業之興盛。
漢口經濟發達,會館林立,建筑各有特色。葉調元描寫當時情況為:“一鎮商人各省通,各幫會館竟豪雄。石梁透白陽明院,瓷瓦苗青萬壽宮。\"[11](P35)陽明書院,即紹興會館,可見全國當時以書院會館并稱者,不止有紫陽書院。江西萬壽宮,原注“瓦用淡描瓷器,雅潔無塵,一新耳目”。葉調元以紹興會館、萬壽宮比擬漢口會館,可見漢口會館之多且具特色。紫陽書院的建筑,朱甍碧瓦,畫棟雕梁,或廳堂或圍墻,或飛檐或棟宇,成為城市亮麗的風景。書院顧及社會關懷與實踐,兼具實用與觀光功能,久而久之,成為城市的地標性記憶。胡曉真說:“對于鄉野,城市的人口密集,住居擁擠,經濟活動活絡,消費行為盛行,日常時間感緊縮,這些都是最表層可見的城鄉差異,今古皆同…而所有的感官活動最后都將牽動城市居民的心理特質與觀想世界的方式。當然,城市心靈往往也反過來影響城市的風貌。\"[12](P25)
事實上,除了當時外觀建筑、人文氣息、社會救助等因素形成人們的記憶之外,歷來文人學者的敘述也建構起記憶的圖像。金承統在乾隆元年(1776)作《漢口徽國文宮祠堂總圖記》,描寫魁星閣,有四十一階石級:“飛檐高啄,上干青云,登臨眺覽,恍置身斗牛宮矣。\"[4](P32)魁星閣在當時名氣特色遠勝其他景點。魁星閣出入門洞有三,閣背巷路寬坦,西則樓房鱗列成市,直行則到紫陽坊,可達大街,街北則為新安巷。“巷盡則祠屏墻,適當后街通衢,東曰禮門,西曰義路,自是而木柵,而門樓,間以周垣,而儀門,而甬道,輔以長廊,始獲登尊堂道焉。由堂后回廳循兩龐拾級而升,是為文宮寢室,石欄天地,儼具方塘一鑒之致。”[4](P32)金承統的總結是:“國朝以來,繁盛稱最,祠廟隨在競勝,金碧照耀,惟徽國文公祠堂規模正大,雅冠眾構。\"[4](P32 以上記述,有描寫,有文情,有畫面,也有筆法。至于書院重建后拓寬,董桂敷亦作《圖記補遺》,說當年規模已具,如今巷易為街,許多建筑規式修葺后也有不同:“其文昌閣西序由闈門達者曰宴射廳,軒北小廳曰近圣居,其上為藏書之閣,又北隙地治為花圃,為亭數椽,循以回廊,自軒以南日起秀書屋,有堂、室、房,為生徒肆業之地,前有小衡,西出為閎,衡南為齋廚,廚當主敬堂之北,由廚以達于堂,其西為愿學軒,軒堂相并,軒廣稍殺,又南曰六水講堂,以祠西廳堂宏敞,以此為冠。\"[4](P34)文字的圖像、地圖式建構,讓城市風貌活靈活現,地景的記憶不斷流傳、書寫、復制。
從倡議、興建到修葺,徽商極為講究紫陽書院的外觀建筑,例如城磚的重量、砌法(刻意強調眠砌,即實砌,每塊磚都采用平放的砌法)。紫陽書院多年經營之后,已是漢口重要地景,“金碧照耀”“雅冠眾構”,期間自然引來文人雅士賦詩歌詠。陳祖范言:“近傳漢江口,棟宇煒煌。\"[4](P224)查祥更說書院藏書眾多,設備齊全,而諸生共讀,其樂融融。“城市與建筑不僅僅是機械性的物質產品,更是人類自我生命的物質化寄寓;不僅僅是順應和諧自然的愉悅和感激,更是逃避無序自然的焦慮與恐懼;不僅僅是從地上冉冉升起的集體意志,更是從天國啟示下來的永恒之光。\"[13](P222)這類空間與地方、身體、感覺、記憶交織的地標景觀,人與地之間所產生的情感紐帶及所具有的深刻人文內涵,值得挖掘。而根據覃兆劌、王耀的研究,漢口紫陽書院建筑規模宏大、氣勢雄偉且富麗堂皇,代表著“商業經濟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漢江沿岸城市的建筑、街道、市場、天際線等空間中,成為城市特殊的符號。會館作為漢江沿岸城市商業經濟發展理所當然之代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城市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14](P50)
在災難來臨時,書院往往成為百姓避
難的場所,彰顯著其面向社會開放、福禍同渡的意義。另,“義家”藉由宗族倫理而引發的別種“特殊風景”,更充滿了社會救助價值意涵。“義冢\"是徽商為安葬死于此地的同鄉人所設,起于乾隆時期。“蓋因客游斯地,患病云亡,或一時不便謀歸,或孤身無人代殯,始而草率,繼而因循,以至棺枯骨露,誠堪憫側。\"[4](P288)主事者刻意挑了塊好地方:“公擇漢陽十里鋪紫霞觀前劉姓麥地一段,東至西十六丈,南至北十八丈,冊在麥糧二斗一升,不惜重貲,買作葬基,一脈中抽,兩砂合抱,質之形家,僉云:‘吉壤’。[4](P288他們將其命名為“新安義阡”,“自西而東,分定層列,由北而南,編號挨葬。葬定規則,橫五尺,直八尺,深擴四尺。設簿二冊,一存新安書院,一給十里鋪玉皇廟\"[4](P288)。紫陽書院與玉皇廟各存有葬者姓名資料,按號注簿。“義家\"實行多年,到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已葬千百余冢;至嘉慶九年(1804年),迭迭成丘,已不夠使用。又有人提議,集資購買許家灣土地,希望能延續這樣的社會關懷與實踐,“今復捐資買毗連山地一段,土名許家灣,東至西寬十一丈二尺,南至北長二十六丈二尺,可葬千百棺,為新安義冢\"[4](P295)
紫陽書院以及相關衍生的諸多人為設施,孕育出養生送死的倫理義涵。如嘉慶五年(1800年)《水龍曉諭示》提到,因紫陽書院位置適中,適合放置水龍,于是要再新添,并召募水頭,而原來的五座水龍,仍按規范使用。這類由書院本身引發出來的諸多器物,比如育嬰堂、義舍、義埠等,都與社會救助理念息息相關。由此可見,在談論紫陽書院的景觀記憶時,也應該從社會關懷與實踐的角度展開,這樣才能領略紫陽書院具有的諸多社會意義。
四、從紫陽書院看當今大學
首先,當今信息化社會強調智能、數據、信息技術等,但人與人的相互關系、情感連結仍然是人的本質的核心體現。書院雖然不比往昔興盛,但書院所具有的人倫意義和家國情懷,在當今社會更顯重要。如果說科技讓我們的生活更為便利,但人性的圓滿才能讓世界變得更好。書院成立之初衷,是著眼于人性與修身,進而延伸展開,擔負社會責任,塑造社會價值,這實際上是教育的宗旨所在。我們或可以考慮學習書院背后的精神,在社會公共機構建設乃至社會各方面發展上,更加重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家國精神內涵建設。
其次,大學是當今極為重要的教育機構,要推動大學融人社會。大學本身是城市記憶、城市景觀的一環,它既來自社會,又服務社會,也要發揮凝聚社會認同的功能。為此,要從外到內、從學生到教師等各層面努力實現大學的人文精神,讓大學成為“社會之大學”“時代之大學”,并凝聚社會、引領時代。大學塑造人文精神的關鍵在于大學教師。大學教師應從自己擅長的領域,以自己擅長的方式,融入時代環境,開展各種鄉土研究、風俗調查、旅游規劃、古跡考察、口述歷史、文藝推廣等,乃至開展社會性講學,追求并實現人文化成,為社會發展貢獻自身力量。
最后,書院源遠流長,但隨著歷史進程,性質漸有調整。清末以來,外患內憂,一時并至,逢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有志之士提出了很多見解。當時許多人的共識,是從教育上改變社會和人民,于是改革學制,諸如壬寅學制(1902年)與癸卯學制(1904年),前者并未實行,后者多被視為中國現代教育之始。從書院到學堂,從學堂再到大學,知識的傳承,仍限簧門。而清末的改革,棄私塾、立學堂、廢科舉、改大學,核心精神其實是啟蒙或救亡,開民智、廣教育、救國家。然而,類似的大小學堂、各種大學,作用發揮仍是有限的。許多民眾即便上學識了字,未必就能領略思潮;而教育的規范,一時間也難以完善與延續,于是許多學校以外的國民,似乎與讀書無關,即便在校生,如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所說,很多時候都是重教科書,算成績、計學分,熟悉各種考試方法,取得學位,方便謀職。
當時不廢書院,可能認為大學與書院可以互補不足,更可以推廣到民間,化民成俗。例如,唐文治創辦“書院式的學校”,初名無錫國學專修館,1927年改為無錫國學專門學院,1930年獲教育部同意,定名私立無錫國學專修學校,以教授研究國學為使命。校友在后來回憶中,該校有四大特點:修心養性、專書教學、書聲朗朗、作文比賽。[15](P123)除了書院改學堂之外,也有書院改為圖書館、陳列館、紀念館,或成為文物保護單位,與官方民間等合作,重獲新生。[1](P772)當今,許多大學紛紛設立書院。現代大學書院的表現型態,非常多元。[16](P132)一般大學或許沒有知名大學的影響力,仍可依照地域性質、文化傳統、相關歷史人物的不同性質,設立書院,突出自身辦學特色,或是輔助教學科研,或是加強
文化交流與傳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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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