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小吳寫小說(短篇小說)

2025-09-26 00:00:00余同友
紅豆 2025年8期

三八婦女節,單位的女士們參加婦聯組織的女職工戶外半程馬拉松比賽,我索性放了男士們的假,讓他們回家做家庭主男,只有我一個人待在辦公室值班。我們單位是出版社主辦的文學期刊社,社長、總編我“一肩挑”。不是因為我有能耐,而是因為期刊社在我們出版社純屬一個光花錢不掙錢的單位,領導對我們也沒啥過多的要求,只要能將雜志按月出版就行。

我難得享受清靜的時光,喝著茶,隨手翻看交換的期刊,這時小吳進來了。

小吳是我們單位的門衛兼收發員,工作還是挺負責的。他來了后就把我們每個人的個人信件、快遞等都送到面前,每到新茶下來還會送點他家自產的茶葉給我們嘗鮮。我跟他彼此都不把對方當外人,這不,他進來也不敲門,直接走到我辦公桌邊,說:“劉社,你還值班呢?”“嗯。”我抬抬頭,看看小吳,他手上沒有報刊,而是拿著一本筆記本。他雙手捏著筆記本,臉上現出一種我從沒有見過的表情,有點害羞,有點猶豫,甚至還有點膽怯。

“小吳,你有什么事嗎?”我問。小吳雙手將筆記本遞到我面前,那是我們期刊社印發的工作筆記本。“劉社,”他吞吞吐吐地說,“這個……我……我寫了個……東西,你能幫我看看嗎?”“你寫的……東西?”我也被他帶結巴了。小吳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打筆記本第一頁,里面用水性筆寫滿了一整頁,往后翻,每一頁也都寫得滿滿當當。“你這東西是小說還是散文?”我問他。“我……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就是……寫著玩。”我突然來勁了,現在文學期刊都卷得狠,這幾年突然刮起了一陣“素人寫作”風,礦工詩人、外賣作家,等等,一個個比著誰更“素”。這下一個“門衛作家”送上門來,說不定能趕上潮流呢!我趕緊看他寫的《跑步記》。

跑步記

中考一結束,胡元喜就背起書包連夜回到了瓦莊,他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高中,所以把那些課本、復習資料全都丟了。到了瓦莊村口,村路上沒有一個人,沙土路在夜里白乎乎的,像一條河,每走一步,都沙沙地響。路邊山林里不時有鳥叫,是瓦莊人叫“叫雞回”的一種鳥。這鳥叫起來像喊“雞呀回回——雞呀回回——”。胡元喜覺得鳥在嘲笑自己,“喜呀回回——喜呀回回——”。越聽越像,他氣憤地撿起一塊石頭往山林里扔去。林中響了一聲,但鳥并不理會,反而叫得更歡了。

家里一片漆黑,爺爺晚上八點前鐵定關燈睡覺。胡元喜打開堂屋的燈時,爺爺醒了,在東邊屋里問:“喜,你回來了?”

胡元喜“嗯”了一聲,關了燈,借著朦朧的月光,摸到床上,仰面躺下。月光從窗戶直接撲進來,蓋在他的身上。家里建完這幢兩層樓的毛坯房后,沒錢裝修了,父母現在還在浙江舟山給當地漁場老板打工。他們說,等他們攢夠了錢就回來裝修,然后再出去,再掙錢回來給他娶媳婦,他們就算完成這輩子的任務了。這話他們說了很多遍,每年過年回來或者不回來都要說,弄得他倆像是遠征的戰士一樣。胡元喜不愛聽這些。娶媳婦?他從來沒想到這一層呢。

現在月光壓在他身上,像往他身上覆蓋了一層薄膜,怎么也掀不掉。他想出去打工,但聽說現在外面查得嚴,非得滿十八歲才行,而他才十六歲,剩下的兩年怎么過呢?他這樣想著時,隔壁的爺爺扯起了響亮的呼嚕聲。

日子太無聊了,就像爺爺的呼嚕聲一樣單調。村子里大多是老年人,一個個老得像腌菜,渾身散發著衰老的氣息。他們除了種種菜外,就聚在小賣部門前打麻將,有時為一兩塊錢的輸贏相互埋怨爭吵。胡元喜總算找到了事做,他用縫衣針做了一只魚鉤,用竹竿當釣竿,到村口河邊釣魚。河里有一指多長的鲹子魚,一天總能釣上幾條,夠燒一碗的了。釣了幾天,胡元喜又煩了,明明河水在不停地流,但總覺得天地像是死的。知了在河邊的柳樹上重復著相同的叫聲,白云在桶狀的天空上一動不動,日子沒有任何變化,太沒意思了。

胡元喜決定出走一次,實在不行就到父母打工的舟山,哪怕挨他們一頓痛罵也要去。實際上他不太想念他們,他也知道見到了父母后,父母就只會責怪他亂花錢、不好好念書。問題是他還沒有攢到去舟山的路費,他準備厚著臉皮找爺爺要。胡元喜下定了決心找爺爺要錢,他一早就拎著釣魚竿出了門,期待能有好收獲,好增加一點和爺爺談判的本錢。鲹子魚好像懂得他的心事,這天不停地上鉤,快到中午時,已經釣了二十條了。第二十一條魚釣起來時,河邊駛來了一輛小車,車停下來,一個女人鉆出車子。

以往也有車子開進瓦莊,但一般都是過年過節時,在外面打工的人開車回來,在村口暗暗比著誰家的車夠好夠貴。但胡元喜不認識這輛車以及從車上下來的女人。女人很年輕,胡元喜覺得她應該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她的臉冷冷的,眼神也冷冷的。她打量了一下瓦莊,特別看了看腳下的沙子路,開始從車后座拿東西。一塊綠頭巾,綁在額頭束攏起長發。腰間纏著一條腰帶,膝蓋綁上護膝,最后將腳上的皮鞋甩進車里,換上一雙紅色的運動鞋。當然上身的外衣也脫了,露出貼身的背心。換完這些裝備,她開始彎腰、踢腿、下蹲、雙手揮舞,像一只揮著大刀準備捕食的螳螂,最后她又拿出一副耳機掛在耳朵上。做完這些,那輛車開進了村里,那女的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然后雙臂擺動,跑了起來。

胡元喜的視線一直緊跟著那個女的,她跑得很輕盈,像水推著水,像風趕著風。她從他眼前跑過去,跑到村子里,不見了。后來這一幕就像短視頻一樣,在胡元喜的腦海里不停地循環播放。

瓦莊是藏不住事的,當天晚上胡元喜就從爺爺那里知道了,那個女的是大學生,是村里孫老太太的外孫女宋辰辰,她爸媽都在省城工作,她趁暑假來陪孫老太太住幾天。

綠頭巾、黑腰帶、黑護膝、紅跑鞋、雙耳機,每天早晨七點多,宋辰辰就在瓦莊的沙子路上奔跑。她的身材真好,不胖不瘦,跑起來不緊不慢。胡元喜覺得她不是在跑步,而是在表演——他是忠實的觀眾。為了觀看這場演出,他每天早早起床,就等在村口河邊的石板橋上,迎接著迎面奔來的宋辰辰,而后隨著她奔跑的方向調整自己的身體和視線,目送著她消失在瓦莊的村路上。直到她掉轉頭,再次往村里跑來,他的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因為有了宋辰辰,沉悶的瓦莊一下子就活泛了,他再也不想去舟山那邊找父母了。

胡元喜像向日葵一樣杵在村口,隨著宋辰辰而轉動著他的頭顱,可宋辰辰經過他身邊時,只是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便隨風而去。胡元喜待不住了,他不能做一棵植物,他要做一只動物,一只能跟得上宋辰辰的動物,奔馬、兔子、獵狗,都可以。宋辰辰再一次經過他面前時,他跟著她跑了起來。他模仿著她的步伐,學著她的姿態,甚至她跑動時臉上的表情。他跟著她,從村口跑到道路盡頭的田野,而后又折返村里。在孫老太太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苦丁茶樹,宋辰辰跑完后,總會在大樹下踢腿、彎腰。

這一套動作胡元喜沒有照著練習,有惡意模仿之嫌,他怕宋辰辰瞪他罵他。他已經感受到宋辰辰對他不太友好的神情。有好幾次,他跟在宋辰辰的后面奔跑,他沖著她笑,想和她說上幾句話,但她總是當他不存在一樣,不搭理他,即便朝他看一眼,那目光也是凌厲的,刀子一樣能傷人哩。因此,當宋辰辰做那一套動作時,他只是在一旁看著,在心里偷偷模仿。等到宋辰辰做完這些動作閃身進屋后,他才怏怏地轉身離開。

兩個星期后的一天早晨,暑氣蒸騰,沒有一絲風,身子一動就冒汗。宋辰辰雷打不動地準時出現。藏在河邊的胡元喜像往常一樣跟了上去,他看見宋辰辰早早跑出了一身汗,豆大的汗珠鉆出了她的額頭,又一顆顆滾落在沙土路上。這樣悶熱的天氣,往往預示著要下大暴雨。他倆正一前一后地跑著,忽然宋辰辰凄厲地慘叫了一聲“媽呀”,剎住了腳步,然后轉身就往后退,與她身后的胡元喜撞了個滿懷。這回她沒有嫌棄他,而是一把抓住他“啊啊”地驚叫著。胡元喜一看,沙土路上有一團麻繩樣的東西扭結在一起,他知道那是兩條烏梢蛇。他還知道逢著這樣的悶熱天,烏梢蛇會忘情地交配,一雄一雌像兩條繩子糾纏在一起,從洞穴里鉆出來,在沙土路上打滾。烏梢蛇是沒有毒的,不過這景象如果此前沒見過的話確實有點令人害怕。他對宋辰辰說:“沒事,沒事,它們不會咬人的。”

宋辰辰臉色都變了,她哆嗦著,搖著頭,都快站不穩了,她緊緊攥著胡元喜的手臂,把他的手臂攥得生疼。胡元喜只好任由她緊緊地攥著,帶著她往村里狂奔。那是唯一一回,宋辰辰跑步后沒有做那一套動作。

再跑步時,宋辰辰就示意胡元喜跑在前面,為她開路探險。她終于放下了矜持,偶爾會搭理他幾句,回答他的提問,這樣他才知道她那一套動作叫跑前和跑后的拉伸。她告訴胡元喜,跑步也要講科學,否則會傷到膝蓋,要有裝備,護膝、跑鞋是必不可少的,一套像樣一點的裝備也得兩三千元吧。她手上的這款運動手環,能清楚地看出跑的里程、配速、血壓、心跳等,她戴上耳機還可以一邊跑一邊聽音樂。

原來跑步還有這么多講究啊,胡元喜有點喪氣,說:“怪不得我跑不好。”

宋辰辰看看他,摘下手上的運動手環,遞給他說:“你戴上,跑給我看看。”

在宋辰辰的注視和她手環的監測下,胡元喜跑了一個來回。這也是胡元喜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次跑步,他覺得自己受到了雙重的關注,一是宋辰辰的目光,二是宋辰辰的手環。那可是貼在她手腕上的手環啊,帶著她的體溫戴到他的手腕上。

胡元喜使出吃奶的力氣,喘著氣跑到宋辰辰面前。宋辰辰看著手環上的數字說:“不錯,成績不錯。”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他的身材,又特別看看他的足底,說:“很好,你的條件很好,爆發力很強。你這樣訓練一個暑假肯定能考取體校,成為專業運動員,你有這個天賦。”

從來沒有人這么欣賞過他呀!胡元喜興奮得想哭,運動員,長跑運動員,他也可以!他決定攢錢買跑鞋、護膝和手環。

對胡元喜說過這番話后,只過了十來天,宋辰辰就悄然離開了瓦莊。那天早晨,胡元喜依舊早早地等在河邊橋頭,等了好久也沒見宋辰辰跑出來,他便跑到孫老太太家去打聽。孫老太太說:“辰辰走了。”“走了?什么時候走的?”胡元喜問。“昨晚,她爸開車來接的。”孫老太太說。

胡元喜愣在孫老太太的院子里,他的心里好像空出了很大一塊,比放假后的校園大操場還空。他看著村口的沙土路,好像又聽見了宋辰辰對他說:“你這樣訓練一個暑假肯定能考取體校,成為專業運動員,你有這個天賦。”他便又跑了起來,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完整個暑假。

在暑假結束時,胡元喜買齊了跑鞋、運動護膝、運動頭巾,只差一只手環了。他帶著裝備去了市體校,他對那里的老師說他要考體校。體校老師問他擅長什么,他挺著胸說:“跑步!我有跑步天賦。”那個老師讓他在塑膠跑道上跑了幾圈,說:“你這孩子,你這是什么天賦?你連及格線都達不到,你看你這條件,根本不是跑步的料。首先你的腳弓就不好,有點扁平足,其次你的小腿肌肉也不算發達。算了,老老實實回家去吧!”

胡元喜蒙了,怎么會是這樣?宋辰辰不是說得那么肯定嗎?難道說她是故意騙他的?可那又是為什么呢?

胡元喜混在村小賣部那一群老人中間,打探著關于宋辰辰的一切消息。他隱約聽說,宋辰辰之所以匆匆離開瓦莊,是因為她得了一種怪病,外表看著好好的,但就是感覺到身上劇烈的疼痛,做了很多檢查,也查不出哪里有毛病,她爸媽愁得白了頭。還說這病之前也發作過,醫生讓她多多運動,特別是每天堅持跑步。她到瓦莊,就是看中這里山清水秀,在鄉村跑步更有利于她的恢復。一開始效果很好,她也好長時間沒感覺到疼痛了,不知道為什么那天她突然又發作了,疼得在地上打滾,她爸媽才接她回城治病的。老頭老太太們傳播這個消息時,會嘲笑胡元喜幾句:“人家跑是治病,你跟著湊熱鬧是做什么呢?”

胡元喜再也不跑步了,那一套花巨資買來的裝備,也被他扔到了樓板上,被家里的老貓天天撕扯,都撕成了一塊塊碎片。

三四千字的《跑步記》,我很快讀完了,小吳一直等在我身邊,他呼吸急促而粗重,眼神充滿了期待。

我的心軟了下來,說實話,我們做編輯的,每天看大量來稿,眼光都很挑剔。小吳這篇稿子肯定是夠不上發表水平的,故事不完整,尤其是結尾太倉促,主題也缺提煉。但從他的文字來看,基本上文從字順,有些地方還挺有文學性,這出乎我的意料。我決定先捧他一下,就說:“寫得很不錯呀,你像個文學青年,你以前寫過東西嗎?”

小吳的眼角閃過一陣光,他羞愧地說:“我表哥是縣報的編輯,他鼓勵我寫點東西。我讀初中時就看世界名著呢,天天記日記。”我問他:“那你這寫的是真事還是虛構的?”小吳躊躇了一下說:“基本上是真的,是我以前的同事對我說的事,我做了點加工。”我點點頭,然后說了一些我的意見。

小吳說:“劉社,你真厲害,你看出來了,我這篇《跑步記》寫得不完整,因為我后面還有呢,我正在寫后面的內容。”“也就是說,后面故事還有發展?”我問。“有的,有很大的發展。”小吳說。“那好,你寫完再給我看看。”我說。“好嘞!”小吳拿著筆記本高興地出去了。

看著小吳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來,當初招門衛時,來應聘的都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只有這個小吳最年輕,不到三十歲。當時我問他為什么到我們單位來,畢竟我們工資待遇不高,像他這樣的去跑快遞也比當門衛強啊。小吳說了兩個理由,一個是他喜歡在文化單位做事,另一個是他對象就在附近的市第二人民醫院做護理工作,兩個人離得近,能節省不少開支,況且這里提供一日三餐,算下來還是劃算的。聽了他這樣說,我如同撿了一個寶貝,立即就讓辦公室和他簽了勞務合同。有一個年輕的門衛也代表著我們雜志的良好形象啊,而現在我更希望他后面寫的故事能出彩,如果能培養出一個“門衛小說家”,我們雜志也跟著光榮啊。我們刊物上一次在全國鬧出一點動靜,是四十多年前我們以頭條位置推出了一個鄉村醫生的組詩。后來他獲得了新詩獎,由此改變了命運,到省文學院當了院長,后來去北京一家單位當領導。這個詩人在很多場合說過我們雜志的好話,讓我們在同行面前好歹掙了一點面子。這樣想著,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和小吳心照不宣,我沒和編輯部任何人說過他寫小說的事。他來我辦公室送報刊、快遞時,總要沖我點頭微笑,我沒頭沒尾地問他怎么樣了,他答快了。我們倆就像地下工作者對暗號似的。

一個星期后,辦公室只剩下我一個人時,小吳抱著他的那本筆記本來了。沒等他說什么我就扯過他手上的筆記本,然后揮揮手說:“你有事先去忙,我看完了喊你。”

下面就是他新寫的《吃官司記》。

吃官司記

胡元喜雙手抱著摞在一起的三個紙盒,生怕它們會砸下來,小心地走出電梯,整個人幾乎靠在了房門上。他用指關節敲著603的門。敲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一條縫。一個女孩頭戴運動方巾,穿著貼身的運動裝。汗淋淋地從門縫里往外瞄,看見三個紙盒和紙盒后面的胡元喜,便說放門口吧,以后都放門口。隨后就關了門。

胡元喜愣在了門外,咦,這個女孩不就是那個宋辰辰嗎?雖然過去了差不多五年,但她的模樣沒怎么變,尤其是那裝扮、那眼神。為了驗證自己的發現,他悄悄地低下身,查看快遞盒上的信息,收件人只是一個姓,正是“宋”字。胡元喜想敲門,告訴宋辰辰他是胡元喜呀,瓦莊的胡元喜呀,但一想到她那眼神,他還是轉身走了。“錦繡花園F區2幢603”,他記住了,剛才從門縫一瞥,他看見了寬大的客廳里,地板上鋪了地墊,輕柔的音樂在繚繞,估計宋辰辰是在做瑜伽吧,她身材還是那么好,一定是天天堅持鍛煉的緣故。知道她的地址就好,只要她還去網購,總有一天她會認出自己的。胡元喜想。他就是這個片區的快遞員,一天要跑好幾次錦繡花園這個高檔小區呢。

胡元喜長跑運動員的夢破碎之后,在家里混了兩年,一滿十八周歲,他就到省城來了。最優選肯定是送快遞,跑了兩年多,兩個星期前才轉移到這個片區。這可是一個肥地塊,有好幾個大的機關單位,再加上幾個高檔小區,誰分到這里算誰運氣好。胡元喜為了爭到這個地塊,硬是請公司負責運營派活的老周吃了好幾頓飯,又送了好幾條香煙,才得償所愿。果然跑了幾天他就覺得那些投資值了,而現在竟然無意中遇見了宋辰辰,那就更值了。

再見到宋辰辰,胡元喜倒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他就是想和她說說話,然后問問她,明明自己當年跑步是個“水貨”,是個笑話,為什么她非要說自己是個天才,為什么?是真的要鼓勵他還是忽悠他陪著她每天跑步?本來這件事胡元喜差不多都忘記了,但忽然又碰到了宋辰辰,不由得重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再到錦繡花園送快遞時,胡元喜格外關注有沒有F區2幢603室的單子。過了幾天,果然就有了。根據外包裝,胡元喜猜測宋辰辰買的是貓糧,這么說她應該養了貓。他比平時格外賣力地沖刺,想以最快的時間來到603室門前。但不巧的是,沒等他來到錦繡花園小區大門前,旁邊的一幢機關大樓里的一個單位來了電話,說是有一批資料要緊急發出去,讓他快點來。這家機關單位是胡元喜的重點客戶,單子多,基本是一般的紙質資料,又輕巧,價格還不便宜,可謂他的金主。機關大樓離宋辰辰小區不遠,胡元喜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去大樓里收件。就在他忙著幫助機關單位的人填寫快遞單時,宋辰辰通過客服打來了電話,催胡元喜快派件,胡元喜連連道歉說:“馬上到,馬上到。”宋辰辰在那邊說:“兩小時前就顯示你在送貨了,這么久都沒到,我的貓咪一點口糧都沒有了,快要餓暈過去了。你再不來,我就投訴你了。”胡元喜說:“姐,別……別……你這一投訴,我這個月的獎金就全泡湯了。請高抬貴手,請高抬貴手。”胡元喜一邊說著,一邊忙著機關大樓這邊的事。再去錦繡花園,到了小區樓下,抱著貓糧飛快地跑。他想這回他要告訴宋辰辰:“我是胡元喜,是瓦莊的胡元喜,當年和你一起跑步的胡元喜,也算是跑友了。多虧你當年鼓勵我,你看我現在做快遞不也算是半個長跑運動員嗎?”他心里想,他這樣說宋辰辰一定會笑起來,這樣絕不會給他差評、到平臺投訴了,說不定她還要請自己喝杯茶呢。

胡元喜敲響603室的門,雙手遞過貓糧,擺出一臉笑意,說:“辰辰姐,我是瓦莊的,瓦莊的胡元喜,對不起,臨時有事耽擱了,我送遲了。”宋辰辰看了胡元喜一眼,奪過貓糧,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立即冷淡地說:“我不認識你。”說著迅速地關上房門,剛關上她又打開門對胡元喜說,“以后送快遞不要敲我的門,我已經選擇了送貨偏好,直接放在門口。”這回她大幅度地扯動胳膊,關上了門。

胡元喜沒想到會是這樣。更讓他生氣的是,宋辰辰不認他也就算了,竟然還真給他打了差評,并在平臺上發牢騷,說明明選擇讓快遞員送到門口不要敲門,他偏偏敲個不停,他送貨送遲了還給自己找理由。這么一來,他這個月五百塊錢的獎金就黃了。胡元喜意識到,原來自己是一廂情愿了,他想認識人家,人家可不愿意搭理他哩。不理就不理,她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跟在她后面跑的小孩?胡元喜再見到宋辰辰的快遞,就直接放在門口,轉身就走,多待一秒他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很快到了夏天。這個傍晚,天邊燒出了一堆晚霞,胡元喜在那幢機關大樓忙完,經過錦繡花園小區時停了下來。小區門口有一家新開張的牛肉湯店在搞開業大酬賓,定價二十五元一份的牛肉湯,這天只要五元,前提是得掃店里二維碼加微信并轉發到朋友圈。舉手之勞就賺二十元,胡元喜會算這個賬。他果斷到了店里,掃碼加微信,轉發,點單,享受起那一大碗牛肉湯來。店里的這個活動吸引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好幾個快遞員同行,大家邊吃邊聊著八卦。人一多,心情就躁動起來,都嚷嚷著:“來瓶冰啤。”一時間,牛肉湯店里啤酒瓶丁零當啷地響。胡元喜喝干了碗底的牛肉湯,對著酒瓶喝光了最后一滴啤酒,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

就在這時,胡元喜看見一旁的便利店里走出來一個他印象深刻的身影。天熱,她穿著一件吊帶衫,趿拉著夾趾拖鞋,手里托著半個西瓜,落日余暉下,她的身影透著一股性感。胡元喜隨手拿手機拍了幾張她的正面和背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拍,拍了要做什么。他對著手機看照片,他真的很想問她:“你當年為什么要騙我,說我有跑步的天賦呢?難道就是為了逗我玩?你為什么不愿意搭理我呢?你的疼痛病好了嗎?”

正看著拍的照片,坐在他身邊的同行老海,一把奪過他的手機說:“哎呀,喜子,你這是害單相思了?”胡元喜一把搶回手機說:“相思個屁!這個小少婦勾引我好幾回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還說得那么自然和利索。“你做夢吧。”老海說,“你真是睡在夢里娶媳婦。”胡元喜的謊言被戳破了,他尷尬地笑笑,說:“過過嘴癮也不行嗎?”老海說:“行,你就意淫吧。”

胡元喜突然腦子一熱,他將拍到的宋辰辰的照片發給老海,說:“那我們就演演玩唄,你是少婦,我是快遞帥哥,你來勾引我,看看你的本領如何。”老海說:“我要是女的保證勾得你三魂丟了兩魂半,還有半魂不在身。”“別吹,來吧。”胡元喜說。“來就來。”老海說。

兩個人帶著酒意,靠在一起,改了微信頭像和昵稱,模仿他們在閑得無聊時臆想的場景。孤獨美少婦勾搭帥氣快遞小哥的劇情,在他們的腦子里早已不知演了多少遍了。明知在現實生活里絕不可能,但他們遇到不開心的時候,總要這樣意淫一番,類似于阿Q對吳媽的意淫。一來一往,他們邊編造邊呵呵地樂著。老海又要了兩瓶啤酒,一人一瓶對著喝。酒喝完了,劇也編好了,截了屏,修了圖。兩個人越看越樂,簡直就是一部小電影。胡元喜將截屏一一轉發到他們快遞員大群里,然后踉蹌著步子邁上電動三輪,迎著晚霞往出租屋駛去。他隱約記得自己邊騎車邊哼著一首老歌:“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沒有耳朵,一只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第二天一早,胡元喜還在床上就接到老海的電話。老海說:“麻煩了,昨天編的那個段子,網上都刷屏了!”

胡元喜幾乎忘記了昨天發生的事了,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打開手機。一打開,滿屏都是他們捏造的那個孤獨少婦與帥氣快遞小哥的故事。火辣的對話、暴露的照片、大量的跟帖評論,有的還給取了醒目的標題:《寂寞少婦勾引快遞小哥?高清聊天記錄流出!》。他們沒有特意做處理,那照片上的人物,稍加辨認就能認出是宋辰辰。很快就有人根據畫面搜索出了小區具體地址、女主的具體地點,甚至姓名、單位、職業。下面的評論堆起了高樓。有人說:“這女的原來是裝清高呀。”有人說:“我見過她,天天早上跑步呢,那樣子一看就是個狐貍精。”胡元喜感覺自己的右眼皮猛烈地跳動起來。

沒等到他洗漱好,老海帶著哭腔又打來電話,他說:“不好了,那個女的報警了,我們完蛋了。但是兄弟,都是你發到群里的啊,這個你別不承認。”胡元喜說:“快,刪記錄!”老海說:“早刪了,可光刪我倆的有屁用啊!”

胡元喜來到派出所的時候,并沒有見到宋辰辰,來的是一個男律師,由他負責溝通,討論這事怎么了結。律師抖著手中一沓紙說:“看看吧,鐵證如山!”

胡元喜看看那一沓紙,上面有他和老海轉發的記錄、網站上網友辱罵的截圖……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喝了酒昏了頭,記錄早上就刪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我……我公開向她道歉,行不行?”律師說:“你能刪得掉嗎?我們已經下載、截屏,做了證據保全。這不,還上了熱搜,全城熱搜,而且還在擴散。”“那怎么辦呢?”胡元喜耷拉著頭說。律師說:“我的當事人男朋友在外地,他都不相信她了。她同事也打電話給她,他們都以為這是真的。當事人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啊,豈是一個道歉就能輕易解決的?”“那怎么辦呢?”胡元喜問。“怎么辦?你們就等著公安調查和到法庭應訴吧。”律師說,“我勸你們請一個律師應訴,不請的話,你們輸定了。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們介紹。”

派出所的警察也把他倆狠狠地批評了一頓:“網絡不是法外之地,由不得你們亂發,你們就等著吃官司吧!”

胡元喜和老海從派出所出來,商量了好長時間,決定不請律師。請個屁,他倆冷靜下來后覺得這事沒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城里人嚇唬他們鄉下人,不就是轉發了一個段子嗎?那個女的又沒有掉一斤肉,頂多不就是道歉嗎?再不行,就讓她編派他倆一次唄,說他們偷人、嫖娼、殺人、放火都行。

讓胡元喜沒想到的是,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公安局立了案,半年后,法院宣判,不僅要他倆公開道歉,還要賠償,賠償的還不是一點點錢,胡元喜二十多萬元,老海八萬元。胡元喜傻眼了,就那么一個段子,竟然損失了二十多萬元,可他哪有錢啊?但法院判了就得執行,他只好從爸媽那里拿了十萬元,剩下的他做了按年還款計劃,一年兩萬元,還五年。

這事發生后,胡元喜在快遞行里混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干了。每當奔跑在城市的街道和樓層里時,他就會想起宋辰辰,他覺得這一切都是那個夏天的跑步引起的。要不是跑步,他就不會認識宋辰辰,也就不會惦記她說過的那些話,后面就不會有對她的不快,也就不會有酒后犯渾。

身上背負著巨額債務,胡元喜轉而在工地扎鋼筋。這活兒累,但掙得比較多,至少收入不比跑快遞差。最重要的是,不用像跑快遞那樣跟人打交道,只要把一根根鋼筋綁扎好就可以了。不過這活兒基本是外墻作業,最大的危險是失足掉落。胡元喜每天早上上工前,都要暗暗祈禱,老天保佑,別掉下去喂螞蟻。可一年后,生活再次和他開了一個玩笑,他沒有掉下去,卻聽說那個宋辰辰從她住的樓上跳了下去。

胡元喜聽到這個消息時,宋辰辰跳樓已經半年了。她是從六樓跳下去的,本來必死無疑,幸虧被樓下的一棵大香樟樹擋了一下,她落地后又是腳朝下的,上半身沒事,下半身從此癱了,后半輩子都要坐在輪椅上。

聽到這個消息,胡元喜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在高層建筑上扎著鋼筋時,老是腦補宋辰辰跳樓的場景,手不穩腿也抖,再也干不了扎鋼筋的活兒了。其實宋辰辰跳樓時,那場官司已經過去快一年,他該道歉的也道歉了,該賠償的錢也在陸續到位了,她跳樓應該說與他胡元喜沒有什么關系,但他就是在心里糾結著這事。他一會兒認為宋辰辰的跳樓跟自己沒關系,要跳她早就跳了,也不會等到現在才跳;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兇手,那件事肯定對她傷害很大。

胡元喜決定去見見輪椅上的宋辰辰。

小吳的小說寫到這里就“未完待續”了。我趕緊揣了包煙,來到門衛室,對他說:“走,去院子里散散步。”

我們期刊社的辦公地點以前是民國年間一位富商的私家小院,單門獨院,兩層小樓,正好適合我們這樣不起眼的小單位,我個人還挺喜歡它的小巧和樸素的。院子里沿院墻栽了月季、紫藤、凌霄等花卉,一年四季都有花,很是養眼養心。我有時候覺得累了,就到院子里散散步、賞賞花。

這回我沒有藏著掖著,我對小吳說:“你的小說寫得有點意思,到這一部分慢慢就看出來了。”“看出什么了?”小吳問。“表面上看,是兩個個體之間的誤會,也說明了當下社會階層之間的隔閡,但是就文本本身來說,有一些問題要解決。比如胡元喜是怎么知道宋辰辰跳樓的消息的?還有他們之間打官司應該有很多沖突,但都被你一筆帶過了,這有點可惜,這個地方本來可以更出彩啊。”我越說越興奮,不時地打著手勢。小吳說:“階層隔閡?這個我沒想到,我只是想記錄這件事,至于打官司,確實是有許多可寫的,但……”他停頓了一下說,“我那個朋友不愿意向我詳細講述打官司的過程,他說那太折磨人了,一次次調解、協商、出庭、申訴,怨恨、爭吵、痛哭,最后停留在賠錢還是去坐牢二者之間。胡元喜還沒結婚,要是入了獄,出來后能不能娶上媳婦就難說了。權衡之下,經法院調解,對方撤銷了刑事訴訟,改為只追究民事責任,也就是道歉加賠償。這中間的交鋒、掙扎和爭斗,他不想講,我也就沒法寫了。”我說:“那你接下來準備怎么寫呢?”“這個我構思好了。”小吳說,“你看我這樣寫行不行?你剛才不是說沒有交代胡元喜從哪里得到宋辰辰后來的消息嗎?我想好了,就寫胡元喜的女朋友在醫院當護工,宋辰辰從樓上摔下來到醫院治療時,她就承擔了宋辰辰的護理工作。因為護理得不錯,宋辰辰出院后,還需要人照顧,就請了他女朋友每周到她家,幫做全身按摩等家庭護理保健。去的次數多了,兩個人便熟悉了。有時他女朋友回到家,會說一嘴護理對象的事。一開始胡元喜還不知道女朋友的服務對象是宋辰辰。有一次宋辰辰過生日,女朋友給她拍了一張照片,這照片無意中被胡元喜看到了,他才知道宋辰辰的現狀。不過他可不敢將過往的事情告訴女朋友,只是每次女朋友從宋辰辰家護理回來,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辦法向她打聽關于宋辰辰的一切情況。”

小吳顯然考慮很久了,但關于這篇小說故事的最終走向,他還是沒有想清楚,他困惑地說:“我現在沒辦法結尾,要不要讓胡元喜去見宋辰辰?見了后,他們是相互和解呢,還是仍然積怨不解?”

他這個問題把我也問住了。從小說的一般寫法來說,胡元喜肯定要和宋辰辰見面的,否則后面就沒戲了,兩個人必須正面接觸,要有對手戲,但見面之后往哪個方向發展?我說了我的看法,有兩個選擇。一個當然是見面后,兩人站在各自立場,拉滿對對方的怨恨,甚至可以設計一個場景。比如說胡元喜本來是想著真誠地向宋辰辰道歉,畢竟人家現在是殘疾人了,但癱瘓的宋辰辰仍然如以前一樣傲慢,她拒不接受道歉,也不打算寬恕,她甚至怨恨他的女朋友透露了她的個人狀況,說這侵犯了她的個人隱私,她打電話再次要求律師來。這下可把胡元喜整急了,沖動之下,他撲到宋辰辰面前,質問她,責備她,死死掐住了她瘦弱的脖頸兒。小說到這里就結束了,形成一個開放式的結尾。

小吳聽了我的這個略帶狗血的安排后,搖搖頭說:“劉社,劉老師,這個好像不太好,我忘記告訴你另外一個情況了。就是我那個朋友說,現實中的宋辰辰之所以跳樓,是因為她一直都有不明原因的渾身疼痛,疼痛難耐時她就想自殺。她之前到瓦莊跑步也是因為這個病癥,但摔癱瘓后身體不再莫名其妙地疼痛,也就沒有時時要自殺的想法了。所以我覺得,結尾還是得寫他們見面后互相取得了諒解,這樣比較好。你覺得呢?”

小吳說完后,眼巴巴地看著我,好像特別希望得到我的支持。我想了想對他說:“這樣確實比較好,寬恕總比怨恨好。你繼續吧,寫好了,我們雜志重磅推出。”我還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過了兩天,小吳再來找我。這回手上沒拿那本筆記本,而是一張請假條。他說他要請三天假,老家那邊有點急事。我抬頭看了看他,就在假條上簽了字,同意他回老家一趟。

三天后,小吳回來了,他來到我辦公桌前,摸出了筆記本,說:“劉社,結尾寫好了,你看看。”他言語中有掩藏不住的高興。我趕緊翻開本子,讀了起來。

看演唱會記

就在胡元喜苦惱于如何去和宋辰辰見面時,機會來了。他聽女朋友小魯說,宋辰辰坐輪椅后,對流行音樂重新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讀大學時,除了是校田徑長跑隊的隊員外,還是音樂興趣小組成員,她會彈奏吉他,特別喜歡搖滾樂,后來因為工作了,沒有那種閑情了,才放下了音樂愛好。如今整天在家里待得無聊,她又拾起了吉他,一個人聽著唱片,邊彈邊唱。同時她關注起幾個有名的樂隊,像新褲子、海龜先生、萬能青年旅店等,在網上追看他們的演出錄像,經常看得熱血沸騰,幾乎要從輪椅上跳起來。她三十歲生日快到了,這天小魯在幫她做護理時,兩個人聊了起來。小魯問她:“你給自己準備了什么生日禮物呀?”宋辰辰嘆了口氣說:“我想去六合看一場盤尼西林樂隊的戶外演唱會,他們的最新專輯《無盡之旅》棒極了!可是六合離我們這兒有幾百公里呢,演唱會又在六合郊區的一個公園里,我一個人去肯定不行,不知那里有沒有殘疾人專門通道,你能陪我去嗎?”宋辰辰抓住小魯的手問。

小魯回家把這件事對胡元喜說了,征求胡元喜的意見。胡元喜想了想,說:“這是好事啊,你就滿足人家一個心愿唄。”小魯說:“那么遠的路,演唱會又有那么多人,又在戶外,我要是完不成任務,會更讓她傷心的。”胡元喜說:“這樣,你陪她,我陪你,這樣兩全其美。”小魯說:“那不行,宋辰辰肯定不同意還有另外一個男人跟著。”胡元喜說:“你就當你是一個人,我偷偷地跟在你們身后。每當你們需要幫助時,我就會出現。我戴著帽子和口罩,也不言語,就當我做一次活雷鋒唄。”小魯說:“你為什么要做這個不留名的活雷鋒?還白搭上旅費。”胡元喜說:“不就是讓你的客戶更信任你嗎?再說也權當我倆一起去看演唱會,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小魯是一個單純的女孩,胡元喜這么一說,她就同意了。

經過一番準備,他們踏上了去六合戶外音樂節的路途。胡元喜果然戴著帽子和口罩,沿途幫助小魯一起推宋辰辰上下高鐵。到了六合,他又和小魯將宋辰辰連人帶輪椅一起搬到出租車上,去了音樂節現場。整個過程中,宋辰辰沉浸在激動的心情中,不停地拍攝沿途的風景,在朋友圈里預告自己將去見盤尼西林的主唱,她始終沒有發現身邊的活雷鋒就是胡元喜。

一切順利,音樂會在晚間舉辦。他們來得早了,小魯陪著宋辰辰在場地外的草地上休息。大片的綠茵茵的草地,草地邊緣是寬闊的湖面,天空上是高遠的流云,音樂聲已經在大功率音響中響起來了,多么美好的畫面啊。平時不愛拍照的宋辰辰,興奮地自拍,和小魯互拍,拍攝來看演唱會的人,她笑聲響亮、滿臉放光。

然而,天公不作美,黃昏時分突然下起了雨。先是雨絲,漸漸大了起來,下成了鞭子,抽打著大地。胡元喜趕快去買了雨衣。披著雨衣,淋著雨,小魯勸說宋辰辰:“要不就不看了?趁人不多,還是回到市區吧,這么大的雨,待會兒就是想打車恐怕也困難了。”宋辰辰說:“好不容易出來撒一次野,真要打不到車,我們就在草地上過一夜吧。”小魯只好無奈地笑笑。

連綿的雨水,讓草地變得泥濘如沼澤,輪椅的輪子又窄小,深深地陷進了泥里,幾乎無法動彈。音樂會已經開始了,宋辰辰急得雙手亂舞。

雨水打在胡元喜的臉上,他有些睜不開眼,但他始終雙手握著輪椅的后背橫檔,他感覺到了宋辰辰在輪椅上的掙扎。輪椅是推不動了,情急之下,他對小魯說:“你抱她,放到我背上,我背她到前面去,然后你再把輪椅推過來。”在雨幕中,他背著宋辰辰,小魯推著輪椅緊跟身后。他們撥開人群,往前擠去,擠到了稍前面的位置。

盡管是在雨中,可音樂的魅力實在太大了,樂器伴隨著歌聲,現場一片歡騰。燈光流轉,仿佛雨也在搖擺,大地也在歌唱,燈火也在應和。

雨水順著胡元喜的脖子灌進衣領,在前胸、后背流淌。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瓦莊的夏夜,那時月光像一層薄膜壓在他的身上,而此刻雨水卻酣暢地沖刷他身上的污垢。宋辰辰熱乎乎的呼吸噴在他的耳朵背后。有一瞬間,他仿佛聽到了當年在瓦莊村路上她跑步時的喘息聲。

趴在胡元喜的背上,宋辰辰仍然看不清前面的舞臺,她說:“高點,能不能高點?”胡元喜急出了一身汗,他本身就不是高個子,他腳尖都踮起了,雙腿都支持不住了。這時他看見身邊有四個男孩,便靈機一動,他對他們說:“你們好,能幫忙托舉一下嗎?”他用手指指背上的人,又指著身后的輪椅。四個男孩點點頭說:“好嘞。”于是,宋辰辰坐在輪椅上,被幾個人高高地托舉起來。沒想到,這一幕被現場的直播鏡頭抓取到了,投到大屏上,觀眾立即轟動了。被托舉而起的那一刻,宋辰辰和主唱四目相對,她能感受到歌手的興奮,仿佛連接了舞臺,忘記了自己身體的障礙。她振臂大聲應和著樂隊的歌聲。“孤獨的世界,他浪費所有的白天,所有黑暗,比愛更難以拒絕……”身旁更多歌迷的手擺出了金屬禮手勢。

現場沸騰了,為宋辰辰。

等托舉的手放下來,宋辰辰坐在輪椅上已經淚流滿面。

等宋辰辰安靜下來,胡元喜摘下帽子,又摘下口罩,他對宋辰辰說:“那年你說我有跑步天賦,是騙我的吧?”

宋辰辰沉默良久。她死死地盯著胡元喜,說:“那時候我需要……”

這時,天空中滾過一陣炸雷,將宋辰辰的話淹沒了。

“你說什么?”胡元喜問,“你是需要另一個人陪著你一起跑嗎?”

胡元喜看見宋辰辰的嘴一張一合,就是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停歇的暴雨又傾瀉下來,他只好和小魯一起奮力推著宋辰辰朝廣場外走去。

大雨遮天蔽日地落下,像彈奏著激昂又悠遠的曲調。音樂聲中,他們三人的身影漸漸隱入雨幕。

讀完了這一節,我發現小吳不在身邊,便掏出手機,在手機上搜索“六合音樂節盤尼西林戶外演唱會”。網上果然有一段視頻,幾個男人托舉著輪椅以及輪椅上的人。我將視頻截圖,復又放大,盡管像素不高、圖片模糊,但我還是看出來了,下面的幾個人中,有一個就是吳運西——我們期刊社的門衛兼收發員小吳。胡元喜——吳運西——原來他是寫自己啊,這個家伙還真能編呢。

我心情沉重地凝視視頻上那個模糊卻又清晰的身影,雨水不停地沖刷著鏡頭,也仿佛沖刷著小吳文字里的泥濘與掙扎。小吳的這篇小說不只是編故事,更像是他俯身為自己也為角色挖掘的一條靈魂通道。小說中的胡元喜借雨幕掙脫了心結,門衛小吳則用筆尖完成了對過往的撫平。他托舉的不僅是輪椅上的宋辰辰,更是被生活重負壓低的靈魂。而那陣被雷聲淹沒的追問與回答,最終在他編織的小說文本里找到了回響。

想到此,我立即給小吳——吳運西發了一條微信:“看到了,你不僅僅是在寫小說,還是在把自己托舉起來。胡元喜淋過的雨,吳運西扛過的債,都在字里行間洗出了光。好,很好,非常好!這個小說我們發了,頭條!這是胡元喜的故事,更是你的‘無盡之旅’。”

【作者簡介】余同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皖南石臺縣,祖籍潛山,現居合肥市。有中短篇小說在《人民文學》《十月》《長江文藝》《芙蓉》《紅豆》等文學期刊發表,多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長江文藝·好小說》等選刊及年度選本選載。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站在稻田里的旗》《去往古代的父親》《斗貓記》《仰天堂》等,曾獲第三屆曹雪芹華語文學大獎中篇小說獎、首屆澎湃新聞非虛構寫作大賽特等獎、安徽省政府文學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 張" "凱

主站蜘蛛池模板: 91成人免费观看| 久久青草视频| 在线欧美国产| 色网站在线免费观看| 日本午夜三级| 在线观看国产精品一区| 一级全免费视频播放| 亚洲天堂免费观看| 国产成人精品在线| 亚洲免费福利视频| 中文无码影院| 免费看a毛片| 91久久国产热精品免费| 国产第八页| 幺女国产一级毛片| 国产日韩欧美在线视频免费观看 | 中文字幕亚洲乱码熟女1区2区| 欧美日韩v| 日韩毛片基地| 青青操视频免费观看| 国产91丝袜在线播放动漫 | 国产办公室秘书无码精品| 精品一区二区无码av| 亚洲最新网址| 亚洲综合天堂网| 婷婷五月在线| 99在线国产| 天堂中文在线资源| 亚洲一区无码在线| 91av成人日本不卡三区| 精品第一国产综合精品Aⅴ| 91成人免费观看在线观看| 亚洲成a人片在线观看88| 怡红院美国分院一区二区| 女人一级毛片| 国产天天色| 午夜性刺激在线观看免费| 免费国产高清视频| 无遮挡国产高潮视频免费观看| 亚洲精品无码AⅤ片青青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永久视频| 久久婷婷五月综合色一区二区| 噜噜噜久久| 亚洲国模精品一区| 国产va欧美va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清纯| 亚洲黄网在线| 成人国产精品一级毛片天堂| 永久免费无码成人网站| 欧美午夜网| 在线观看av永久| 亚洲国产精品不卡在线| 拍国产真实乱人偷精品| 免费人成视网站在线不卡| 2022国产无码在线| 亚洲视频一区在线| 亚洲人成网站色7799在线播放| 亚洲国产av无码综合原创国产| 成人午夜久久| 少妇精品在线| 制服丝袜一区| 中文字幕乱码二三区免费| 午夜国产精品视频| 国产欧美网站| 中文纯内无码H| 国产美女在线免费观看| 伊人网址在线| 亚洲一区二区无码视频| 欧美精品影院| 欧美狠狠干| 色综合久久久久8天国| av尤物免费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极品美女自在线| 国产手机在线小视频免费观看| 色噜噜综合网| 国产成人免费手机在线观看视频 | 全色黄大色大片免费久久老太| 色久综合在线| 激情综合激情| 国内精品小视频福利网址| 亚洲国产欧洲精品路线久久| 色综合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