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車廂（組詩）

六伯

六伯五十五歲前一直打光棍

五十五歲那年娶了鄰村喪夫的六嬸

婚禮是在夜間進行的。滿山的草木

被風吹得沙沙響，像是迎親的鼓樂

他拿著一根棍子，一頭寡婦抓著

另一頭光棍牽著。在風俗里喪夫女人改嫁

是要在夜里偷偷進行的

第二年，六伯老來得子。花白頭發新添幾縷

在屋檐下抽煙笑得像個孩子。孩子被診斷

患先天性心臟病。做手術需要二十萬手術費

他跌倒在醫院走廊。半晌才站起來說“不治了

我帶孩子回家撞命。”村里人攔住他一頓臭罵

鄰里東拼西湊做了手術，他全白了頭

兩年不回家，六伯的事早已化作云煙

前日趕集，我騎著摩托車經過時不知道是他

他投來熟悉的微笑被疾駛的摩托車刮在身后

想起兒時放牛見他田間揮動鐮刀，麥稈倒下

休息時他總要分餅給我，還有身上的旱煙臭

多年過去了，我再沒和他有過親密接觸

碰到只是寒暄幾句，他的事跡連同他的身影

也被無意識忘記。別人提到時才能憶起

現在六伯吃力地騎著自行車，微笑的畫面

在我的腦海里始終蕩漾

月光下的路

和父親走在月光下的山路，腳底傳來沙塵

摩挲的沙沙聲，周遭更顯得安靜

一縷蒼蒼朗朗的微聲，穿進耳朵在顱內回蕩

仿佛內心深處的震顫。起伏的山頭

月亮更高一些，天邊晦暗不清

遠處的山頭似籠罩在霧里，只露出一片灰影

月光將枝節刻在地上，而我卻飄在天上

父親走在前面，他的腳印深深淺淺地跟著

有一瞬恍惚的時刻，我踩著了他的腳印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和地上留下的

一串腳印，仿佛是通向他的路

今夜，在若爾蓋草原

牦牛，馱起整片若爾蓋的蒼茫

將我與喧囂連根拔離。牧草將我的心浸沒

將我也染成一片游移的野色

草原習慣于模糊實景，擅長從石頭的

殼里驅出群羊。任其起伏綿延奔涌

恣肆在草原上啃食我的影子

遠峰，一匹駿馬的嘶鳴勒住流云

它渴求整片草原來放牧它的孤獨

我不必如此，一只蒼鷹將我體內的

重負提向虛空。俗世的煩憂吹上草尖薄霜

深夜車廂

燈光撲朔，時針指向六點

旅客歪在椅子上，無精打采

他靠著窗戶打起呼嚕，嘴唇吹得

一張一合。整個車廂鼾聲起伏

天慢慢黑下來，車廂內一片陰郁

人們的臉孔像浸在醬油中的雞蛋

窗外燈火輝煌。高樓在霓虹中

如一根根野地里的玉米稈

【作者簡介】劉政，二〇〇〇年生，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江南詩》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