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幼時,小北和葉子出生在同一個大院里。
小北比葉子大幾個月,個子卻比她矮了半頭。每次孩子們一起玩打仗的游戲,小北總是最早被淘汰的那一個。當小朋友們都散去,小北還悶悶不樂地坐在原地,葉子就會留下來,陪他繼續玩。她讓他當司令,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而她則跟在后面,腰間掛著木劍,做他忠實的侍衛。上小學時,學校離家只有幾百米,他們每天一起上學。清晨的陽光灑在院子里的無花果樹上,層層疊疊的枝葉間,隱藏著許多圓溜溜的果子。葉子個子高,輕輕一跳就能摘下幾個,隨手將果子遞給小北。
這個畫面,至今仍偶爾出現在葉子的夢里。她每次醒來時,嘴角都帶著笑意。在那些雞飛狗跳、焦頭爛額的日子里,這段回憶成了她的止痛藥和安慰劑。
上初中的時候,小北一家搬去了新城區,住進了樓房。小北的成績也越來越好,穩居年級前列。葉子的個子則飛速長高,甚至超過了小北。
突然有一天,葉子被學校通報批評——她逃課去打架了。原來,葉子的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葉子的母親死活不肯離婚,還幻想苦守兩個女兒,把日子熬到柳暗花明。那天,葉子趁父親不在家,上門去找那個女人打了一架。因為這件事,葉子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從那以后,她徹底變了,逃課、打架成了常態,她成了別人眼中的“問題少女”。
再次從小北面前走過時,葉子表情淡定,仿佛從未認識過他。后來,葉子讀了職高,身高躥到了1.72米,人也越長越漂亮,但打架的狠勁更甚,她成了學校里的“大姐大”,和小北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一天,小北在書城看書,抬頭間,看見了窗外街邊的葉子。她的笑容張揚而肆意,身邊還站著個紋花臂、戴墨鏡的男人,個子和她差不多高。小北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默默地坐了下來。
18歲那年,同學都在緊張地備戰高考時,葉子卻離開校園去一家壽司店做收銀員。那天晚上她快到家時,突然有兩個男人湊了過來,嬉皮笑臉地要她的聯系方式。
葉子還沒反應過來,旁邊就沖出一個人,和那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不一會兒,地上就躺下了一個人——小北,他的腿受傷了,疼得直冒汗。
葉子趕緊將小北送到醫院,醫生診斷為小腿骨折,給他打了石膏和夾板。看著小北這副模樣,葉子氣不打一處來,“你不好好在家備戰高考,跑出來添什么亂?”
葉子盯著小北腫了一圈的小腿,眼圈慢慢泛紅,聲音也哽咽了,“再過一個月就高考了,你這個學霸要是考不上大學,你父母不得吃了我?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不然我把命賠給你好了!”
小北從沒見過葉子這樣,一向冷靜理智的他,此刻也有些慌了神。他多想說:“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后半生。”他也想說:“小時候只有你愿意做我的侍衛,現在,換我來守護你。”可這些話,他一句也說不出口,只能低聲解釋:“你別急,我已經通過了保送生考試,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今年不用參加高考。”
葉子的情緒這才緩和下來,可還是忍不住埋怨:“那你怎么不早說?害我白擔心一場!”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拍了拍他打著石膏的腿,疼得小北說不出話。
那天晚上,葉子拎著冰啤酒來病房,她打開一罐遞過去,小北拒絕了。葉子仰頭一口氣喝完,笑著說:“你看,你從不做違反規矩的事,而我從來就不知道規矩是什么。”
小北看著她,認真地說:“其實,我們原本是可以走同一條路的……我來幫你,我可以輔導你,保證你明年也能考上大學。”
葉子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吧,我已經答應我媽了,以后掙錢養她和我妹妹,我必須現在就工作,掙很多錢讓她們過上好日子。”
小北聽了心里一陣酸澀,輕聲說:“葉子,你別總是一個人扛著,以后讓我來跟你一起承擔吧。”
他終于鼓起勇氣告訴她,那天晚上,他其實是特意去找她的——因為他剛收到錄取通知書,想問問她要不要一起報考北京的大學,一起去那個夢想中的城市。
葉子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說:“你好好去讀大學,過屬于你的生活。”
她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把易拉罐一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里帶著笑意,卻讓人看不清情緒。
小北在北京讀了四年大學,之后又去英國攻讀碩士學位。這期間,葉子在一家酒店努力打拼,終于做到了店長的位置,兌現了她早年許下的諾言——養活母親和妹妹。
那年冬天,小北的父親突發腦出血住院。母親一邊忙著辦理入院手續,一邊照顧病人,情緒崩潰。不巧的是,她下樓梯時崴傷了腳,坐在那里偷偷抹眼淚時,正好被葉子撞見。葉子二話不說主動承擔起照顧兩位長輩的責任,不僅幫忙聯系醫生,還每天送飯,無微不至。病房里的病友都羨慕小北家有這么一個貼心的“好閨女”,小北的母親既心存感激又有些尷尬。
其實,當年兩家關系融洽的時候,街坊鄰居沒少打趣說不如給小北和葉子定個娃娃親,小北的父母聽后也總是笑呵呵的。但自從葉子父親出事,葉子逐漸變得叛逆,兩家的關系就發生了較大改變。
高考前夕,小北因保護葉子而被打斷了骨頭這件事,讓小北的母親心里很不舒服。后來,小北的母親和葉子有過一次深入的談話,她也一直在暗中觀察兒子和葉子的關系,發現兩人并沒有發展的跡象后,才慢慢放下了心。如今,家中遭遇變故,葉子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這讓小北的母親更加愧疚。
視頻通話中,小北的母親輕描淡寫地跟兒子報平安:“這次多虧了葉子。”葉子卻擺擺手,說道:“說什么客氣話嘛,小時候我可沒少去您家蹭飯吃,把您當親媽也正常。”她又叮囑小北:“你安心學習別分心,家里有我在。”
這話一出,小北的母親心頭又犯起了嘀咕:葉子不會還對小北抱有感情吧?她聽說葉子這幾年談過好幾個男朋友,可始終沒見她安定下來。
今年五月,小北結婚了。婚禮正是葉子一手操辦的。
新娘是小北在英國留學時的同學,兩人無論是在性格、興趣還是人生觀上都十分契合。原本他們并不打算大張旗鼓地辦婚禮,但小北的父母堅持認為,這是兒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總得給女方一個交代。
葉子爽快地接下了這個任務,她將婚禮安排在公園的草地上,整個流程簡潔而溫馨。新娘為了表達感謝,特意送給葉子一條漂亮的手鏈。葉子連忙推辭:“嫂子,你不用跟我這么客氣,我和小北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
小北也笑呵呵地打趣道:“你嫂子送你的禮物,你就收著吧!葉子,我看你今天帶來的這個小伙子挺靠譜的,你這臭脾氣也該收斂點,別又把人嚇跑了。”
葉子打斷他的話,用略帶調侃的語氣回應道:“能被我‘擠兌’跑的,就說明他不適合在我身邊待著。行了!你也別操心了,我心里有數。”
婚禮散場,葉子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五月的陽光溫柔地灑在她的肩頭。路邊的柵欄上爬滿了薔薇花,層層疊疊,開得正濃。這條路,她走了幾十年。兒時,是小北陪在她身邊;如今,她心里說不清是曲終人散的淡淡惆悵,還是昨日少年終成他人伴侶的些許失落。過去的三十年像一場電影,在她眼前一幕幕閃過。
小時候,她最愛去小北家里玩。喜歡他們一家人說說笑笑的氛圍,那種溫暖是她在自己家里從未體會過的。那年,小北為了她不小心骨折,小北的母親忐忑地試探她和小北的關系。葉子故意逗她說:“要是他這次為我殘了,我養他一輩子。”小北的母親頓時慌了神,連忙擺手說:“男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你不必放在心上。”然后語重心長地勸導她:“真正愛一個人不是占有他,而是努力讓他幸福。”
其實,那些話葉子當時并沒真正上心。她和小北的關系從不是因為別人的反對而有所改變的。
小北在一個雖平凡卻充滿溫情的家庭中成長,原本就應該擁有最美好的未來。而她的家庭支離破碎,父母分分合合,至今依舊糾纏不清。父親的行徑早就讓她對愛情與婚姻沒有了期待,她身邊的男人只不過是她反抗與逃避現實生活的工具。
她深知,那樣的自己不該將小北卷入其中。他那么純粹、那么美好,不應當被她混亂的人生所束縛。
葉子明白小北一直以來對她的擔憂。在他上大學離開后,她也努力擺脫那個糟糕的自己,試圖重塑全新的葉子。無意中遇到小北的母親坐在樓梯間哭泣時,她出于本能伸出了援手,而小北在屏幕那頭看她的眼神讓她恍若又回到了童年。那時,她總跟在他身后做他的“侍衛”,護他周全。那一刻,她仿佛又肩負起了那項使命,內心充滿了力量。
這是一個關于錯過的故事,但并不遺憾。三十歲的葉子早已見識過世間太多的分分合合,也漸漸明白“有情人終成眷屬”并不是唯一幸福的結局。
這一生,他們可以做彼此最親的家人,彼此守護。這樣的結局,已足夠溫暖,足夠美好。
責編/季守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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