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法語

莫小米專欄

莫小米，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4年到《杭州日報》工作至今。在國內報刊上發表散文、隨筆、小小說2000余篇，160余萬字。

我編輯人物版面十余年，采訪對象有六七百人，他是我印象最深的人之一。

都知道學習語言要的是語境。杭州西湖邊有英語角，瘦小的馬云騎著自行車給老外當導游順便練口語，全世界都知道。

可我筆下故事里的人物沒這么幸運，他是個知青，下鄉期間自己拿個小收音機學外語。

除了教材，他最早背誦的法文是《人民日報》刊登的社論，學習法語兩年后，才遇到第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學習法語15年后，才真正到了法國，打破了語境的孤獨。

在這之前，日出東方，他一個人在空寂無人的江堤上，在潮水嘩啦嘩啦拍岸的背景聲中，大聲朗讀、背誦，將已經在心里憋得爛熟的法語暢快地倒出來。他所在的農場就在錢塘江邊。

老師是誰？是花一年積蓄買下的帶短波的半導體收音機，聽上海人民廣播電臺開設的外語講座，伴著水波的嘩嘩聲。

大風呼嘯時，收音機的聲音變低了，他還得把耳朵貼在收音機上聽。

本來也不至于這么孤獨。當時，學外語的也有一小群人，別人都選擇英語，只有他選法語，動機完全是理想主義——他從小喜歡巴爾扎克、羅曼·羅蘭、雨果等作家的小說，幻想有一天能看懂他們的原著。

廣播電臺的教學質量怎么樣？1977年恢復高考時，復旦大學的老師問：你父母是教法語的嗎？不是。外交干部？也不是。干什么的？平民百姓。這還不算，最牛的是15年后他剛踏上法國土地，就有人為他的口語打賭，說他是土生土長的法國人。

還有，他學了兩年“啞巴法語”后，遇到了一位退休的法語老師。老師傳授給他的，不僅僅是學習法語的方法，還有處在人生低谷時自我支撐的理念。

用一句法語來作結吧：“La solitude est une tempête de silence qui arrache toutes nos branches mortes.”

翻譯過來，這句話的意思是：孤獨是一場寂靜的風暴，能連根拔除我們所有枯萎的枝條。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