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菜識男人

大三那年，阿琳面臨一個很多漂亮女孩子都面臨過的問題——兩個男孩同時喜歡上她，他們無論是相貌、家境、學習成績、性格，甚至穿著風格和言語的幽默程度，都不相上下，選擇哪一個，都讓她有錯過的遺憾感。

這件事讓她挺煩惱，因為馬上面臨畢業分配，選誰，其實就是選什么樣的人生道路，許多實際問題，由不得她不考慮。她腦子如亂麻一般，理不出一個頭緒，必須要有個人幫她捋一捋。

閨蜜和媽媽，顯然不行。雖然她們有強烈的參與愿望，但這愿望越強烈，越危險。

那就只剩下一個人了一外婆。這個上世紀四十年代生于上海的大家閨秀，一生處事干凈利落，從無婆婆媽媽氣，是她唯一崇拜的同性，從小到大，她目睹或耳聞了老人諸多令人佩服的事情。特別是在婚姻方面，她不僅親手找了個好外公，而且為五個兒女都提供了營養豐富的擇偶意見。聽了的，都很幸福。唯一不聽的四姨，很糟糕。外婆當年從喝酒的一個小動作，認定四姨帶回來的那個人是渣男，而且疑心病重，因而苦苦勸四姨，但四姨沒聽，最終把自己和生活都搞成一片廢墟。

阿琳支支吾吾地把自己的煩惱對外婆講了，還謊稱是代朋友請教的。外婆看她的表情早已明白了八九分，但并不點破，只是讓她回去，叫她的\"朋友\"給兩個追求者布置一個任務一—為她準備一餐飯。吃完之后，來把細節告訴外婆。

男生甲，為阿琳煮了一份豬腳燉花生和一份燒椒拌皮蛋，外加一份白糖漬番茄，配上一小碟豆腐乳，高高興興地帶到平常他們愛去的公園小草坪，樂呵呵地看她吃完。阿琳發現，那天的白米干飯，既干爽蓬松，又異香撲鼻，細問才知，小甲是用蘿卜榨汁蒸的米飯

男生乙也很用心，他從學校小食堂專門做接待飯的老師傅那里學了油燜大蝦，還專門去海鮮市場買了兩只包子那么大的閘蟹，蒸熟，用保溫屜裝了，送到寢室時還熱氣騰騰。配菜是一盤蔬菜沙拉，沙拉醬也是專門去市里買的進口貨。配了一瓶白葡萄酒，外加一紅一黃兩塊奶油蛋糕。這一桌花費了小乙大半月的生活費，引得宿舍圍觀的室友們一陣感嘆。

外婆含笑聽她講完，說：“如果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會投票給小乙的，又浪漫又溫馨的創意，費盡心思的努力，簡直堪稱完美。但我現在年紀大了，總喜歡站到完美的背后去看看，就像往開屏的孔雀背后去看看，不是我心理陰暗，而是幾十年人生經歷告訴我，所有東西，皆有因由，光明面越大，陰暗面就更大。凡事多個角度看看，總能看出許多新奇的花樣。比如堪稱完美的小乙的這頓飯，他忽略了一個重大的問題，便是你自小就對海鮮過敏，主菜又是蝦又是蟹的，足見這位朋友對你的了解嚴重不足。你們同學幾年了，應該同桌吃過飯，他連這個都不知道，要么是因為粗心，要么是因為對你關注度不夠。

“其二，他的所有用具，很精美，但都是借來的。這說明，這些東西并不是他生活的常態，就像一個人，身高一米七五，用盡全力跳起來可以摸到兩米多，然后就把這偶爾的高標，展示給你，讓你誤以為這是他的高度。這說明他內心是貪慕虛榮的。當然，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展示給人看，以求給大家好一點的印象，也不算什么錯。關鍵是這種摸高狀態，會提升你對他的期待，你會將這作為衡量他的一個標準，他會因此而更累，他會將那種自己給自己增加難度的摸高式追求，當成‘付出’，難度越大，心理期待的回報就越多。而一旦這種‘摸高’不能持續，你們會因為真相的顯露而失落他會覺得你挑剔，而你會覺得他變了。

“第三點也是我最不喜歡的一點，他將飯送到你的寢室。從表面看是方便你，而骨子里卻是顯擺和宣示。這有點像在校門口擺蠟燭求婚，給別人看的成分多于內心想表達的成分。一旦顧及別人的眼光，那勢必會變成一場表演，甚至成為一種綁架，借周圍人的力量，讓女方在情勢所迫之下，做出并不完全符合自己本心的選擇。男人用一百天討好女人，而女人用一生去奉還，這樣的模式，我不喜歡。

“反觀小甲，他做的菜平淡無奇，但你自己想一下，無論豬腳燉花生還是燒椒拌皮蛋、白糖西紅柿、蘿卜飯，哪一樣不是你最喜歡的？電熱杯燉豬蹄，酒精燈烤辣椒，虧他想得出來。使用這些日常用具，說明他在生活中會想辦法，而且常做家務，并且能從中找到樂趣。這一點非常重要。生活是什么？柴米油鹽吃喝拉撒，既瑣碎又具體。沒有一點耐性和興致，是很難把一個小家營造得溫暖有趣的。人生 99% 的時間，就是在平淡甚至平庸的生活里度過，找一個什么樣的伴，非常重要。會做飯的男人，大概率不會是渣男，但他們通常斗不過能說會道擅長做臺面活說乖巧話的渣男。他們會因為不夠瀟灑帥氣而被發好人卡。而女人們長大，是看男人穿圍裙覺得挺帥氣美好的那天…

外婆一口氣說了一大篇，阿琳聽得都呆了。她在心中暗暗贊嘆，外婆的洞察力真是神了，憑著自己描述的兩頓飯，直接把兩個人的像都畫了出來，而且那么準確。當天夜里，她就作出了選擇。

多年以后，阿琳在女兒即將去讀大學的時候，給她講了這段為她選爸爸的故事，既懷念已經故去多年的外婆，也想給她即將面臨的人生課題，提供一種選擇方式。講著講著，阿琳無限感慨地說：“你那沒見過面的祖祖，用對菜的領悟能力，讓我度過了足夠美好的半生。”

女兒聽了，嘩地笑了起來，說：“這招只在你們那個時代才有用，我們現在都點外賣了。況且，誰那么老土，還在談戀愛，還用這樣的方式。哈哈哈哈…我們不選菜，只選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