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陽光熾烈,建材市場里幾乎看不到人影
車拐過一道彎,一輛卡車擋住了陳東亮的去路。卡車滿載瓷磚,兩名工人正在卸貨,車上的工人把瓷磚移到車廂邊上,車下的工人背靠瓷磚,雙手反握,一叫勁一哈腰,背起瓷磚嘿喲嘿喲往倉庫里走。應該是瓷磚被烈陽曬得太燙,工人們不但戴著帆布手套,還穿著厚厚的上衣。太陽火辣辣地掛在頭頂,工人們汗出如漿,全身沒有一塊干燥的地方。
陳東亮正要倒車繞行,庫房里又走出一名工人。工人扭頭向陳東亮的車掃了一眼,陳東亮差點兒驚叫出聲——這名工人竟是他的哥哥。哥哥今年46歲,一直在工地上做鋼筋工,怎么會到建材市場來當起了裝卸工呢?
哥哥顯然記不清陳東亮的車牌號,也看不見藏在深色車膜后面的弟弟。他扯下頂在頭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順手一擰,白花花的地面濺起一溜兒塵煙。陳東亮剛要下車招呼哥哥,突然心頭一動,掏出手機拍攝起了哥哥卸貨的場景
哥哥和他的工友暴曬在太陽下,蔫蔫的,彼此間連話也懶得說哥哥個頭矮,每次都要努力站起腳,才能順利地把瓷磚移到自己背上;哥哥身體瘦弱,厚厚的瓷磚沉沉地壓在背上,腰身幾乎弓成了直角…
發動機風扇突然嘶吼起來,哥哥循著聲音又朝陳東亮的車瞄了一眼。哥哥黑黑的臉膛上掛滿了汗水,遲鈍的眼神里寫滿了疲憊。
陳東亮趕緊推開車門,從后備箱取出幾瓶礦泉水遞給哥哥。哥哥驚訝地說:“怎么是你,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家里裝潢缺幾根方木,師傅讓我過來買一下。”解釋完,陳東亮反問哥哥,“你呢,不是在工地上班的嗎,怎么也到這里來了?”
哥哥憨厚地笑笑:“這幾天工地沒活,我就跟他們到這里來打打零工。
“打零工也得注意身體呀。”陳東亮埋怨哥哥,“大中午的也不休息,就不怕中暑嗎?”
哥哥笑呵呵地沖卡車司機努了努嘴:“師傅趕著去裝貨,還給我們每人加了50塊錢呢。”
回家后,陳東亮考慮再三,把視頻發給了侄子曉東。
曉東在省城上大學,手頭不便的時候會找陳東亮這個叔叔借。自己的親侄子,借的數目也不大,陳東亮每次都有求必應。陳東亮沒打算讓侄子還這些錢,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哥哥和嫂子,只當自己力所能及地幫襯他們一把。可就在昨天晚上,侄子發來的微信讓陳東亮陷入了沉思。
曉東發微信說:“叔叔,我想趁暑假和同學去東南亞旅游。請您再借我一點錢,將來一并還給你。謝謝叔叔!”東南亞旅游,沒有大幾千塊錢哪下得來?往常千兒八百地借就算了,沒想到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最主要的是,陳東亮有隱隱的擔憂。倘若孩子們旅行途中發生意外,豈不是急死人?陳東亮不想讓侄子去冒險,更不想讓侄子養成為所欲為、大手大腳的陋習,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規勸侄子。但在看見哥哥頂著高溫卸貨后,陳東亮的心里有了主意。
發完視頻,陳東亮又給曉東發了一段文字:“去東南亞旅游需要多少錢?說個數字我好轉給你。”陳東亮不知道侄子能不能領會自己的意思,已經做好了轉賬的心理準備。
誰知這一次陳東亮的信息如同泥牛人海,侄子曉東一直沒有回復,
一周后,陳東亮忍不住給哥哥打了一個視頻電話:“哥,曉東放暑假了嗎?”
哥哥聲音爽朗,笑容滿面:“放了,放了!”
“哦,那他到家了沒有?”陳東亮繼續問,“如果到家了就讓他到我們家來,我帶他們小兄弟倆出去玩幾天。”
“去不了哦,曉東到我們工地來做暑期工了。”哥哥嗓門更敞亮,“他非要來,說要攢足下半年的生活費呢。”
說完,哥哥把手機畫面切換到了后置鏡頭。畫面里,曉東頭戴安全帽,肩扛螺紋鋼向鏡頭走來。曉東的工作服已被汗水完全涸濕,原本白皙的臉龐已變得黑里透紅。他的步伐雖然緩慢與沉重,卻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堅定沉穩。
卸下鋼筋,曉東看了父親一眼。他發現父親唇角擒著笑意,正用手機對準自己拍攝呢。他咧開嘴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凝視著鏡頭,還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他的笑容灑滿了陽光,他的眼神飽含著自信,他的動作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