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是從農村走出來的,一步一個腳印,先進縣城,后調省城。老漢老姐們只要談及小丫,都會說:“難怪田二嬸當初慣著小丫,敢情那是一只鳳啊。”
按說,小丫是走不出農村的,她上面三個都是姐姐,作為第四個出生的女孩子,父母親能夠把她留下來不送人就算不錯了。小丫和村子里的女孩子一樣,穿姐姐留下的衣服,整日里不是瘋玩就是提個可以讓她躺在里面的竹籃去田間剜豬菜,趕上農忙季節(jié)也會下田幫大人干活。
不一樣的情況出現(xiàn)了。水田里螞蟥多,小丫一見螞蟥扭動著身體向她游來就嚇得往田埂上跑。田二嬸看小丫不管不顧地往田埂上跑,笑著說:“螞蟥有什么好怕的?”
“田二嬸的小丫怕螞蟥不肯下田呢。”一時間,小丫怕螞蟥的事兒,像個笑話一樣在村子里傳開了。
田二嬸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小丫怕螞蟥,會讓村里人當笑話講。僅僅是當個笑話也無妨,田二嬸分明感覺出了異樣,那就是村里人暗里笑她慣著小丫了,好像誰家的丫頭都能慣,比如二春三秀,就是小丫不能慣,都是第四個丫頭了,慣什么慣?
為了消除小丫對螞蝗的恐懼,田二嬸特地帶小丫去田里幫她順秧。小丫依舊站在田埂上不肯下田。也就一會兒,田二嬸從泥水里提起一只腳給小丫看,正巧有一條螞蟥吸附在她的小腿上,她沒事似的扯掉螞蟥,一道殷紅的鮮血隨即流了出來,田二嬸隨手撿了根箍秧苗的稻草往傷口上一系,血就止住了。可小丫看見血后怕得更厲害了,怕得半瞇著眼睛,腳往后挪
田二嬸見身教不起作用,就開始言傳:“螞蟥吸血不疼不癢,有什么好怕的?你看這么多人在田里干活,沒有哪一天不被螞蟥吸血的。”
言傳也不起作用。田二嬸見小丫怎么也不肯下田,就說:“就算你今天不下田,明天不下田,可莊稼人的日子比樹葉還密,往后你還得下田的。”
“往后我也不下田。”小丫著嘴說。
“那除非你走出陳港村。”
“走出就走出,陳港村有什么好的。”
田二嬸不笑了:“這陳港村不是你說走出就能走出的,我們老陳家祖祖輩輩還沒有人走出過陳港村。”
“可是我想走出去。”小丫一點兒也不像說著玩的。
‘除非你肯讀書,以后考到縣城里去,像隔壁大隊郭振槐的女兒一樣。”田二嬸干脆直起腰,直視著小丫。
這是田二嬸的口里第一次蹦出“讀書”二字。這幾天晚上,小學的校長一直纏著田二嬸做工作,說她的小丫是適齡兒童應該上學讀書。“隔壁大隊郭振槐的女兒”,也是她從校長那里聽來的。校長舉郭振槐女兒的例子,就為了轉變田二嬸輕視女孩子讀書的舊觀念。小丫不肯下田,田二嬸就想到了校長,想到了校長提到的郭振槐的女兒
不想小丫當真了,問田二嬸:“媽,你答應一直送我讀書嗎?”因為比小丫大一點點的二春、三秀她們,才讀到二年級家里就不讓上學了,原因都出在母親身上。
“答應又怎樣?”田二嬸立在水 田里,眼睛里映著藍盈盈的水光,問 小丫,“答應你,難不成你還能讀到 縣城里去?”
小丫口里應著,好像怕田二嬸反悔,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田二嬸當真將小丫送到了學校。校長以為是自己工作做得到位,以此為例,又動員其他老師進一步去做其他失學女孩的工作。還真別說,小丫上學當真產生了效果,陳港小學女孩適齡兒童的入學率一下上升到了 85% ,甩掉了全區(qū)倒數第一的帽子。這是后話
八年后,小丫真的像郭振槐的女兒一樣考進了縣城的師范學校。又十年,小丫被評為市明星教師,旋即作為優(yōu)秀人才引進到了省實驗中學。
事業(yè)有成的小丫知恩圖報,讓田二嬸隨她住到了省城。
一日,母女倆聊到了往事。小丫笑著問田二嬸:“媽,您那時為什么要慣著我?”
田二嬸笑望著小丫不回話
“媽,您知道嗎?那天,您如果說到的是二春三秀她們,我肯定就下田了。可您偏偏慣著我,將我比作郭振槐的女兒。”小丫回憶起往事,不覺孩子般將頭倚在田二嬸的肩旁,“您不知道,有一次,我和二春三秀她們在村口見過郭振槐的女兒一次,她穿著裙子,騎一輛自行車,可羨慕死我了…
“因為你是一只鳳啊。”田二嬸想到了老漢老姐們的話,此刻她不能不繼續(xù)慣著她的小丫。
其實,只有田二嬸自己心里清楚,當初她搬出“郭振槐的女兒”,就是想讓小丫知難而退,跟自己下田去順秧,可是,小丫卻偏偏不是那樣理解的。